44 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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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可不可以借我两万块应急?不是电信诈骗,你下班后打视频给我。” 信息发出后,许裕园又打开了行李箱,把他要带走的衣服和书本重新整理一遍。手指触摸这些布料和纸张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惺惺相惜,仿佛下半生要与此物相依为命。 门铃响起。很罕见的一天,竟然有客人来访。 之前梅荀一直锁住他,所幸今早他俩彻底摊牌了,梅荀留了一把钥匙在家。 “他在宾城有一个商业站台,被粉丝堵在回家路上。”许裕园先给客人倒了一杯白开水,才不紧不慢地煮水泡茶。 “我就是上来看一眼房子,我还没来过。”方涧林光这么说,也不贸然动身,安分地坐在沙发上等主人归家。 热水淋过茶叶,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升起,许裕园给他泡了一杯凤凰单枞茶,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本墨绿色的笔记本。 许裕园坐在钢琴旁边的琴凳上,和客人隔着一条茶几。他把本子翻开到最后一页,问方涧林:“你想听一篇文章吗?” 方涧林停下敲键盘的动作,“读别人的东西不好吧?” “你一定要听,它的题目是:。”许裕园有一点乡音,平时讲话轻声软语,只在朗读的时候才强迫自己字正腔圆:“最早的记忆是,在草地上玩捉人游戏,不穿大衣,只穿一件衬衫……” “好吧,看来我无法逃走了。”方涧林摘下金属框眼镜,把电脑从大腿挪到沙发上。 “院子里突然下雨,地上泥泞,我们跑进屋里。卫生间里开着热烘烘的暖气,有人用一条棕色格子的大毛巾裹住我们,我们在毛巾底下咯咯地笑……” 方涧林弯下腰,双手捧着脸认真倾听:“嗯,我还有印象。” 许裕园捧着笔记本的双手开始颤抖,朗读声也不稳,抖得就像走钢丝——不知道是无法忍受这些文字,还是戒药后遗症发作。 “算了,跳过这些幼年回忆,我直接读重点。”许裕园舍弃了几大段,开口念下去,“……他聪明过人,记忆超群,不怎么费心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他高大而灵活,是球场上的明星,也在所谓的贵族运动中拔得头筹。就算忽略家世,他还是万里挑一的优秀,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被他的阴影所笼罩。 “记忆里父母总是冷若冰霜,家里的佣人也感染了这种铁石心肠,我从小被要求自立,在生活起居和精神上照顾自己。保持成绩优异和练字练琴占据了我的大部分时间。父母生怕我学坏,我手里的零花钱少得可怜,每次出门都只好花他的钱。只能在新年和生日的时候,恳求爸妈送他极昂贵的礼物来补偿。 “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儿童,年长两岁的他还被阿姨追着喂饭。我已经开始读纳博科夫,他洗澡到一半还会光着跑出来,在客厅地毯上打滚,趴在长辈的膝头撒娇。我深深鄙视他的放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你就像一个女孩。” “我们为此打架。很多年后,我发现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是对的:“你比男人更男人。”——而世上大多数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大约十岁左右,有一两次,他建议我们骑在对方身上作乐。“这很淫秽,就像性交。你从哪里学到这些动作?”我拒绝他的游戏,试图唤起他的羞耻心。他笑得四仰八叉,笑出只有单只的酒窝:“就是好玩而已,我喜欢这样。” “他的天性如此热烈,连拥有一个王国的父母也甘愿受他统治。富家子只要在家得宠,走出门就能呼风唤雨。他是一块磁铁,我的朋友总被他吸引过去,和他关系更好。小学毕业前,他染上极严重的肺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奄奄一息。隔着窗玻璃看他,我情不自禁想:让他死掉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的眼泪就淌下来。他的母亲弯下腰,用带着鸢尾花香的手帕给我擦眼泪。 “他奇迹般的生还,肺炎的后遗症使他梦想破灭——用铅笔划掉“足球运动员”五个字,排在第二位的是“数学家”。数字和图像不在纸上,它们是活的,在空气里运动,他对我说。这又是一个把我拒之门外的神秘领域,我只好走开。 “他形容他的第一个女孩“像一块巧克力”,做好了成年后娶她回家的准备。当他发现他不再爱她,他比她伤心得多。他祈求爱神再次蒙住他的双眼,重新赐予他燃烧心智的魔力。 “天真热忱无分别心,是他的天性。等到长大一些,他就染上千金博一笑的纨绔习气。当我第一次在识字课本上读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根本想象不出这样一座山,却立刻想象出这样一个人。 “十五岁的时候,他给我承诺:“我会让你过以前的生活。”十七岁的时候,我对他宣布:“我不要再过以前的生活。”他非常吃惊:“我都为你留级,我会带你一起去英国上大学。”他永远爱意充盈、性欲旺盛,到70岁也不减退好奇心和冒险心,而我已经彻底厌倦当他的陪衬,我说我一定要离开你,语气和内心一样坚定。 “接下来是一场持续多年的漫长冷战,我们互相不理睬。我只拜访他的父母,不给他打电话。他对我的冷淡更甚,连他的母亲都对我道歉,说他太不懂事。 “柏林墙在长达三年的风吹日晒下自然倒塌,重归于好那一天,他热泪盈眶,抱住我的肩头,对我行贴面吻,就像欢迎归家的游子。可惜我们已经离开对方太久,再也找不回曾经的亲密。 “就像一对双胞胎,出生前已经达到亲密的巅峰,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天都在彼此分离。最开始,我们是骨肉相贴的竞争者,互相忌恨,争夺领地。等到分开足够远,一种无言的亲密感逐渐升起。曾经有几个夜晚,临睡之前,合眼后把双手搁在胸前,他的面庞、气息就在黑夜中浮现,如同亡灵在尘世中现身。 “比起乱伦欲望,我对他接近恋物癖。从不为他心旌摇曳。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并非爱欲,也无同情,只是冷酷的观察描摹。 “缪斯不必懂艺术,他最好完全不懂,因他本人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他跳跃的语言和思想,全部都是艺术品。我要让他当我所有的男主角、女主角、非男非女的主角——从国王到婊子,圣女到乞儿。 “假如当年是方家败落,我会怎样对他?把一个完整到没有一丝划痕、从没品尝过痛苦的人打碎,摧毁他的脊梁,一定很有意思。假如他生出精神疾病,我一定亲手照顾他,把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记录下来。 “但我真正会做的是:给他钱财身份地位,给他一切和一切。让香槟塔不断流动,圆舞曲一支又一支跳到天明,让他一生逍遥快活,博得所有宠爱,睡遍想睡的美人丑人。谁能凭爱意让富士山私有。收拢在掌心的富士山又如何壮丽。” 许裕园把笔记本合上,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藏起我的证件,上午我叫了一个师傅过来开锁,从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的。” 开锁师傅撬开了书桌的带锁抽屉,许裕园的护照和身份证被压在一叠厚厚的笔记本下面。笔记本中多是梅荀未完成的习作和读书笔记,其中一个墨绿色的本子格外陈旧,连纸页都瘫软泛黄,翻开来看,扉页上有一个“林”字。 许裕园没有读到想象中的柔情爱语。本子里的内容枯燥至极,事无巨细地记录了方涧林的一切,还用红笔在段落旁边注解,阐明他要如何变形和使用这个素材。 记录者的精密严谨,就像生物学家在写动物行为观察;笔调之冷峻,如同剖解尸体。只在许裕园朗读出来的后记里,梅荀才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些温情和迷恋。 一颗自我压抑到枯竭的心,许裕园终于看明白,这就是他全部的爱了,只有这么一点点。 很多年来许裕园都在求索:从未在你眼里看见灼烧的爱意,从未听你在梦中呓语任何人的名字,你没有把爱给我,你对他也没多少柔情,你的爱到底在哪里? 现在许裕园发现了,原来这就是他的爱,孱弱到像一揉就碎的纸,稀少得像手指缝里的沙,一不留神就消逝无踪。 许裕园把笔记本递过去,让方涧林接住手里这重量。方涧林接过笔记本,打开看了一眼,受到惊吓似的立刻合上。他的表情扭曲起来,过了好久五官才回到正确的位置:“我都替他尴尬,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搞这种东西就不能用十二重保险箱锁起来?” 许裕园弹了一下烟灰,心想也许梅荀并不是天生冷血。“可能他所有的爱都在少年时代为你燃烧完了,只剩下这本干巴巴的残骸。” “他是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很少对真实的东西投入感情,他唯一爱的就是他的花言巧语。”方涧林把笔记本摔到茶几上,举着烟摇摇头,“他也不爱我,除非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爱我。” 许裕园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心安理得,高高在上?” “你是不是问错人?”方涧林说,“为什么心安理得,高高在上,你应该去问他。” 许裕园沉默了很久,直到方涧林他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才说:“我就是追本溯源,想知道你们这类人都是怎么想的。” 方涧林盯着许裕园看,试图从他的面庞找出什么相似的痕迹,最后只能放弃。也许,他们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条理清晰、聪明过人。 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非要追本溯源的话,说不定是因果报应呢,方涧林想。你永远不会知道,二十几年前,你的母亲破坏我的家庭。你的外公外婆只是一对普通的中学老师,你是否想过,为什么你可以住这么好的房子,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念最好的贵族学校。是因为我们方家花几千万搞定了一个私生子。 * 已经在保姆车上卸妆了,梅荀还是觉得脸上不舒服,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水池洗脸,“你到得很早。” “今晚你可能没空招待我。”方涧林一边说,把电脑收进公文包里。 上午刚被分手,梅荀到现在人还是懵的,也没有客套。屋里没人说话,气氛极其诡异,梅荀察觉到不对,大步走到客厅,看到自己的笔记本赫然出现在茶几上,整个人气血上涌,差点原地昏过去。 梅荀把许裕园从琴凳上拎起来质问:“你怎么又翻我抽屉?” 许裕园脸上岿然不动:“不是你先藏我的证件,我才不翻你的抽屉。” “你就是会!你是一个可怕的控制狂!”梅荀放开他,在屋子里暴走,时不时对许裕园吼两句,“我都怀疑你在我手机里装监控软件!”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背着我找人?”事已至此,许裕园大方地承认自己做过的事,又轻飘飘地说:“你不要生气,我们都散伙了,这是我干的最后一件坏事了。” 梅荀捏着他的肩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我爱过他,我以前很爱他。我对你就做过这一件错事,唯一的一件。你的惩罚是没有边界的吗?到底要怎样罚我,你才会满意?你搞这些小动作,让我没脸见人,不如直接杀了我。” “对我说没用的。”许裕园指着方涧林说,“他就在这里,你可以亲口表白。” 方涧林看戏正起劲,眼看火烧身,急忙开溜。许裕园起身拉住他:“不要急着走啊。以前我们谈恋爱你这么多戏,今天你是主角了。” 梅荀按了按太阳穴,“园园,不要闹了,我们还要好好谈一谈。” 许裕园整个人呈大字型堵住走廊,不准方涧林走,对梅荀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我看清你这么软弱没用以后,我对你一点想法都没了。” 方涧林说:“脱粉回踩现场……” 梅荀正有满肚子火气没处发,立刻冲方涧林说:“你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反正跑的不是你老婆。” 许裕园对梅荀说:“一辈子那么短,天地不过一刹那,面对你自己的心吧,别让我看不起你,别让我以后谈起初恋,我只能说:他是一个鼻涕虫一样的男人。” 方涧林笑出声,对许裕园说:“从此每一个失眠夜,他脑子里都会循环播放你骂他。” 许裕园走上前,捧着梅荀的脸,把他的脸掰过去看方涧林:“不要再逃避他了,请你拿出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你对他的想法。” 梅荀斩钉截铁:“我现在不爱他。” “那就说‘我曾经爱你’,多了两个字而已。”许裕园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提示他,两万元到账。许晓曼给他回信息,第一条是“怎么突然没钱?”,第二条是“我要开会,钱先打过去了。” 许裕园躲到阳台回信息:“我们分手了,我的钱在他手上。我先逃回学校,再跟他要回我的钱。” 之前无法对母亲说出分手,原来只是因为自己还对梅荀抱有幻想。现在他心里说不出的轻松,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得像一只可以一飞冲天的氢气球,又像在沙漠中跋涉千里的旅人终于遇见绿洲。 许裕园买下明天上午飞波士顿的机票。计划是明早梅荀出门上班,自己就坐车去机场,出其不意地走掉,绝不给他挽留的机会,也省去道别的麻烦。 梅荀坐下来弹琴,问方涧林:“你要听什么?” “La La La Love Song. ” “十多年过去了,你还喜欢久保田利伸吗?”梅荀上网搜出谱子,谈给他听。 音乐声响起,方涧林说:“梅梦云让我保密,我还是想告诉你,钢琴是她送的。她给你买回了一模一样的。我当然不知道你家以前弹什么琴。” 梅荀想到梅梦云在咖啡馆告诉自己的事,几乎笑出来:“我姐让你别搞我?真有这种事?原来你心里明明白白,一直给我装傻充愣。以前你跟梅梦云一起笑话我是不是?我是你们两个人的笑料吗?我是你和其他朋友的笑料吗?” “别说气话,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黄昏时刻,没有开灯,方涧林坐在梅荀身边的单人沙发上,背着阳台落地窗,单手支着下巴说话,表情明灭不定。他回忆往事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芒:“以前你们梅家,每个人都耳提面命,让我不准玷污你这朵高岭之花。尤其你妈,虽然你十五岁就超过一米八了,她还是盲目地相信你会分化成omega,每次看见我都眼露凶光。” “我们的朋友也知道,是吗?”梅荀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觉得自己是一个惊天绝世的大笑话,“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是暗恋。” 说出口的这一刻,梅荀泪如雨下。眼泪掉到手指和琴键上,融入琴声里。突然之间,他再也不爱方涧林了。原来爱憋在心里,就会膨胀无度,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像用针扎破了气球。 他再看方涧林这个人,还是浓眉压着花眼,一笑就花里胡哨,没表情的时候也不太正经,银灰色西装风流倜傥,可是身上已经没有那层光芒。方涧林还是方涧林,丝毫未变,可是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就再也不爱他。 “你希望我怎么做?”方涧林问,“跟你保持距离?骂一顿把你骂醒?还是手把手教你来追我?说笑的,我也没有这么闲。” 梅荀问:“你爱我吗?” “你有任何困难,我都会来到你身边。万紫千红,荣华富贵,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给你。” 梅荀叹:“和爱有什么关系?” “我爱你,我宠爱你超过所有人,不要你做我的情人,宁愿你做我的兄弟。”方涧林张开手臂搭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我一个人就顶天立地,根本不需要兄弟。只因为有了你,我才有兄弟。” 梅荀问:“你爱我什么?” “你可知我的本性就是放荡,你爱我就要爱我的本性。我越是放荡,你就越应该爱我。你越是爱我,我就会越放荡。” 梅荀停下弹奏,诧异地看向他。这是自己的处女作里浪女江雁婷的台词。 方涧林记性很好,他只看过一次电影,就能一字不漏地把台词复述出来。他迎着梅荀的眼神说下去:“我爱你也正是爱你的本性,你越是高傲,我就会越爱你。” 梅荀问:“你想跟我睡吗?” 过分靠近就会失焦,一片模糊,美丑不辨。我清楚你每一条肌肉脉络的走向,每一跟骨头血管的分布。“你做不出超出我想象的表情动作,很难引起我的性冲动。” 梅荀问:“我没爱过你,你对我也一样吗?” 方涧林说当然。感情又不是生意,他不计较回报。“只要是我看上眼的人,我就愿意捧他,为他打开登天之梯。” 梅荀问:“为什么放弃我?” 方涧林叹气:“我只是俗人一个,这辈子会放弃你两次。”一次为花花世界十丈软红,一次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梅荀问:“你会后悔吗?” “真爱让我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这就够了,我还是选择以前的生活。”方涧林冷静地吐出一口烟雾,不管怎样,他太明白他的一生是一条怎样的河流。“我只要知道,我有资格过世界上任何一种生活,任何时候我都可以重新选择,这就够了。” 梅荀问:“你爱过多少个人?” 方涧林脸上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我爱过每一个。”每一个让我说出“我爱你”的人。 梅荀把曲子弹完了,转过身背对着钢琴,面对着方涧林说:“谢谢你这么坦诚。我问完了,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方涧林隔着吐出的烟雾看梅荀,皱眉不解地问:“为什么你爱我,同时轻视我?为什么你不放弃抵抗,低头向我祈求?” 梅荀平静地站起身:“我没办法再跟你做朋友,下次见面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方涧林坐在沙发里沉默不言。 “你有资格过世界上任何一种生活吗?”梅荀对方涧林摇头:“不,现在你没有资格和我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