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歌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苍泽哪里见得了凤桐为了这种事把最喜爱的尾羽都赔进去，嘴上安慰着，脑海里却转个不停，拼命思索着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凤神尾羽的存在。 几乎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一道彻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一抹灵光在苍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想到了。 “桐桐，此事该是所有神只都去操心的，哪里有你单独出血的道理？九公子富有四海，他那里定是能拿到不少奇珍异宝的，而且我觉得九公子应该知道能在哪里找到足以替代你凤羽的东西。”苍泽想到了与九公子在幽冥世界掘出的白色骸骨，他莫名觉得那个东西一定是可以替代凤桐尾羽的天地至宝。 “我……明日先去和凰梧说此事，”凤桐脸色稍霁，能够保住他的尾羽自然是件好事，“只是，此事就只有你我想到了吗？其他神只当真没有人往下深思？我怀疑，九公子可能已经和凰梧商议过了。” “之前我替凰梧执政，没怎么上心，早知道就多看几眼了，”凤桐不禁有些懊悔，只是那些呈上来的玉简里，更多是族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务，他知道有雌性火精借机给他下绊子，希望他做不好，早日让凰梧回来。他又不好越过妹妹的手惩治她们，就随便敷衍着，不管如何全部拖着，反正对于他来说能出什么大事？拖到最后气急败坏的还是雌性火精，自食恶果的也是她们。直到妹妹玩高兴了回来了，凤桐见火精脸上露出了仿佛见到救世主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挥挥袖子就带着苍泽出去潇洒了。 凰梧也不是当年那般天真幼稚了，果然，他和苍泽回来时，火精们被管的服服帖帖，而凰梧半点都不曾对他说过什么。 不论如何，他都是凰梧的同父同母，同出一源的亲生哥哥，是永远不会有彻底的利益冲突的，这点对于火精们来说，就这么难以理解吗？ 还是火精也被其他种族影响了？就像那些被人族同化的异种一样。 若真是如此……凤桐思索着，和苍泽走回自己的寝殿之中，重新相拥躺下后，他看着苍泽依稀能看出昔日风采的苍白脸色，悄悄低头，“心肝，你与人族接触的时候，定是少不了火精在旁的，我不放心。” “是担心火精趁我不备，与人族过多接触，染了不好的习气？”苍泽不用凤桐多说，瞬间明白。 “她们连我都敢下绊子，我实在是担心。”凤桐眨了眨眼，“不过，我有个办法，即可让我跟着你，又不会引人注目，甚至火精们都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苍泽嗯了一声，伸手搂着凤桐半躺的身子，低声道：“桐桐，我想听你唱一遍，求偶时的歌。” 闻言，凤桐微怔，旋即意识到，自己竟是从未真正和苍泽求偶过，一时间心里酸涩不已，眼角也有几分潮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和缓地开始了吟唱，当年唱的清亮甜美，满是少年意气，心高气傲，如今再唱起来，曲调却是沉稳温柔，似过尽千帆后的平静，歌唱的也不再是少年时华美的羽毛和强悍的身体，而是彼此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心意。 禽类善歌舞，就算没有舞蹈相伴，改了词曲，落在苍泽耳中依旧如初次般动听。 当年凤桐唱起这首歌时，还特地加了几处炫技，而今从容收尾，见苍泽依旧闭目不语，凤桐俯下身，亲了亲苍泽的眼皮，却不想再度起身时，眼前之人的面容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平和。 怀中人的皮肤从苍白化作青灰，细碎的黑色裂缝从衣领中蔓延出来，缝隙之中黑色的浓雾翻滚，仿佛随时都会顺着那条条裂缝破体而出。 凤桐只觉手脚冰凉，四肢僵硬，连带着怀中苍泽的体温也一并失去了，骤然间变得冰冷如同真正的尸体。 就好像先前那些如生般的岁月不过是他自己的自欺欺人，是他的一腔妄念，苍泽早就在多年前死去了，此时此刻他怀抱着的确实是一具正在腐朽的死尸。 如此剧烈地反差，让凤桐只觉脑海中訇然作响，喉咙被塞了团棉花一样发不出一声。他木然地看着苍泽，不停的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唱过求偶的歌曲后，苍泽会变成这个模样，就仿佛，之前那些不过是虚假的伪装。 究竟此刻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凤桐不确定苍泽是否清楚自己的处境，即使他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觉得苍泽是知道的，只不过又是方才那个用旧了的理由搪塞他，肯定又是怕他担心，怕他害怕……凤桐心里难过极了，他不愿这般看待苍泽，私心想替苍泽找借口，但他心中明白，苍泽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一清二楚。 刚刚不久还因为这种事争吵过，得到的也是苍泽顾左右而言他的结果，凤桐真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气去和苍泽计较了。他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正常一些，就像是平常调情结束后那样的声音，却仍很艰涩地问：“心肝，觉得好听吗？” “很好听，我很喜欢，”苍泽坐起身来，捂着心口，静心细细感受了一番，方才他满心都是想要不顾一切占有凤桐的固执霸道和自己不顾凤桐意愿强行逼迫他而产生的心痛自责，多种情感相互交替导致的错乱在方才那一曲后已经恢复了平静。 若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这歌唱的好像他已经入土了一样。 这话要是说出来就太煞风景了。 苍泽捂住心口的时候，凤桐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一瞬间衣领被扯开了些许，从身体上更为明显的纹路来看，那似乎是从心口开始出现的裂痕，为什么是心口？这具身体是凤桐亲手炼制的肉身傀儡，他将苍泽的魂魄存放于灵台，而心口只放了自己的生息之火，凤桐能清晰地感应到，生息之火正老老实实地在苍泽体内燃烧着，维持着苍泽的身体。 “好生奇怪，明明你我早就重新缔结契约，却在你给我唱了求偶的歌之后，我才有了些你我真的结为伴侣的感觉，”苍泽见凤桐脸色不好，还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对方才的歌评价不到位，便缓了声音，身体也靠了过去，想要搂着凤桐哄哄他。 若苍泽在凤桐眼中还如往常那般，他或许不会有任何异样，可如今这副足可称一声恐怖的样子……凤桐很难不让自己心生抗拒。 伴侣吗……伴侣……凤桐自嘲地把这两个字反复在心中咀嚼，他看着苍泽皮肤裂痕下翻滚涌动的黑色雾气，心道：当你彻底脱去这身皮囊后还真的能当我做你的伴侣吗？ 就连此刻都无法做到坦诚地苍泽，日后又会如何？ 凤桐僵硬着身子被苍泽搂进怀里，听着那缓慢地心跳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从衣领的缝隙中看向了那心口处最为深邃惹眼的缺口。他可以确定这个伤口是不存在的，最起码不是真切的出现在了苍泽的肉体上，不然早就因为破坏了肉身傀儡的灵力构成化作灰烬了。 凤桐第一次感受到了苍泽在初次意识到自己就是谷雨时，那种割裂的感觉。 在他心中，黎炎和苍泽乃是一体，更别说之前苍泽亲口承认过，想起来从黎炎到如今的每一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凤桐从来没想过，苍泽会突然变成另一个模样。 那时的存在，真的还是他所心心念念的爱人吗？ 这种让凤桐深陷困惑，连带着在第二天让啾啾去找九公子向平心娘娘讨个说法时都心不在焉。幸好苍泽还记着问九公子要弑神之器的全部制作方法，临走前匆匆几笔写了个各种事项的清单让啾啾带了过去。 送走啾啾后，凤桐看着赶在儿子离开前奋笔疾书写完了清单松了口气的苍泽，恍惚道：“心肝……” “嗯？”苍泽闻声转过身来，看着端坐在神座上的凤桐。 凤桐看着他，眼中满是疲倦，“为什么在我唱完了求偶的歌之后，你的身体出现了裂纹？莫非你有朝一日会突然变成我不认识的陌生模样？” 苍泽听凤桐如此说，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凤桐之前表现的那么异常。 他想过，要是有一日凤桐能看到裂痕，自己该怎么解释，可他绝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心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一片平静。 他稳步走到凤桐身前，半跪在地上，抬头看向凤桐，粗略回想了一番，就决定和盘托出：“你还记得，啾啾从幽冥世界带回来的那个骨片吗？你前去查看小龙们闹出的动静后不久，我隐隐感到那骨片似乎对我有益，便将那骨片置于手中。立时就感到有一股力量从骨片上流入我体内，让我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连操控身躯的疲惫都被化解。开始我只以为那是幽冥世界中对阴灵有益的天材地宝，结果不出片刻，那骨片就力量耗尽化作齑粉，紧接着我听见身上似乎有某处碎裂的声音。那时我生怕身体破损变为灰烬，一动都不敢动。可等了许久，却发现丝毫未损，心中起疑，回到寝殿解开上衣仔细检查，却并无异样。等我唤出了水镜时，才从镜中看到心口处出现了塌陷。” “你解决了小龙们弄出的动静后就来寻我，那时水镜还未收起，可就连你都无法从镜中见到那处破损的痕迹。而我虽从镜中得见，但用肉眼看去也是毫无踪迹。如此境况，我就是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既无法解决，那又何苦说出来呢？”苍泽本以为会像他企图说出极夜之地真实境况那样受到莫名力量的阻拦，可现在却没有任何障碍的全部道出实情，他心中一顿，暗道：莫不是那力量衰竭了？便想趁此机会将极夜之地一并说出。谁知这等心念一起，他的嘴就像是被胶黏上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看见了，你就觉得可以告诉我了？是不是只要我一直无法看见，你就会永远瞒下去？”凤桐忍不住反问，话一出口，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不等苍泽开口，复又问道：“心肝，你当时是怎么……从意识到我便是谷雨，到接纳这个事实的？” 苍泽一怔，想不到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这个问题，沉思片刻才说：“当时，你没有给我多少时间，我本就隐隐有所怀疑，加上从月神那里得到论证，便觉为你所骗找上门来，结果进门就看见你冷汗津津脸色发白地蜷缩成一团，偏生桐青又说只能我亲身才能让你有所缓解，我哪里来得及想那么多，只想着你既然便是谷雨，便让你松快了渡过此关，其他的以后再说不迟。” “秋后算账，是么？”凤桐看着苍泽泛着青灰色的脸，心思一转，心道：容后再说也不是不行，看现在苍泽也不似明白这裂痕会导致什么的样子，不然他也不会没头苍蝇一般又是写什么手札，又是送只落了章的诏书了，不就是不清楚以后会如何，只能拼命往自己身上套防护，企图护自己周全么。 想到这里，凤桐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语气轻柔仿佛安慰般缓缓开口，他咬字极为清楚。“你记好了，如今你瞒我的种种，我从现在起都不会再问，等到那一日，你我都清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让你一桩桩一件件的从头到尾，解释清楚。” 放完狠话，凤桐心情大悦，他看着半跪在身前的苍泽，心底又忍不住想要把人搂进怀里，好生亲昵一番。只是……凤桐看着苍泽肤色青灰脸上还有裂痕的可怖模样，莫名开始心虚，他看着苍泽如今这样子，实在有些下不了手，正要自我检讨以貌取人时，才发现不过是心念一动，苍泽的样子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