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为什么不回来
“妈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孤苦伶仃的，三十八了不是二十八！老了没个老婆孩子的，谁来照顾你啊？还是趁早找个好姑娘，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姑娘不错的呀，怎么样，可以妈就帮你去再说说。” “秦教授，不是我说什么，你看看你一天到晚脸色那么差，摆给谁看？多笑笑，这样才讨人喜欢嘛，对不？也就我这么好说话，你换个其他领导做这副表情试试，保准第二天你这饭碗就别想要了！唉，又不是小年轻、愣头青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哎，秦教授。听说你们班有个姓张的姑娘作业没交上来，你给她扣分儿了？这真不怪她，截止日那天她不是在我们班答辩么，没赶上！这事儿也有我一份，你给我个面子，把她那个分加回来呗，这要是因为这点儿分，你们班合格率下去了，你也麻烦不是？” “阿峯，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把腿分开点，别跟我装纯了，我知道你痒，欠操了。这不有我在吗？你以后也别找酒吧里那些人了，只要你对我一个人敞开双腿，就有我满足你呢，嘿嘿……” 人只要是生长在社会里，他们的语言就会变得圆滑，再锋利的刀刃也能用“为了你好”这四个字，三言两语裹上一层柔软的外衣，否则就会互相刺伤。于是这一把把圆润的刀子就捅来捅去，将秦峯戳得遍体鳞伤。他学会将心化成液体，接纳疼痛，从而尽可能地忽视它们。所以在秦薰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你同意他舔你了？我不喜欢你这么做，可不可以不要让别人舔你？”时，准备了一肚子的辩解和欺瞒统统噎在喉咙口，他愣住了。 没有注意到秦峯的晃神，秦薰于是继续掰着手指数：“咬也不好，还有拥抱，最好也只有我能抓你的手……对了，可不可以多亲亲我？不要亲别人好不好？” “你一个人他妈的在唧唧歪歪什么！”寸头揉着腰爬起来，一手抓住秦薰的胳膊，五指深深嵌入他细白的胳膊，额头青筋暴起，“把人推了一句话都没有？给老子道歉！” 秦薰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轻松挥开寸头男的手：“叔叔，好不好？答应我吧。” “这……”秦峯后知后觉地涨红了脸，用手背贴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我们回去说。” “啊——”秦薰皱着眉，拖长了尾音，不情不愿地捏着他的手晃了晃，“那好吧，我们约定好，我不允许你耍赖。” 寸头男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秦薰拽过去，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明显地一愣，表情立刻舒缓下来：“小帅哥，我说你撞了人是不是该好好道个歉，嗯？哥哥和那边那个老男人有话要说，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一会儿哥哥帮你转达。你先让开。” “松开。”冷冰冰的声音，出乎意料却并非秦薰，而是秦峯。他面色冰冷，紧紧攥住寸头男的手腕，力气大得对方嗷嗷直叫。手劲往下一挪，他横扫一腿将寸头男擂倒在地，把他双臂反锁，膝盖按在他交叠的双腕上，声音低沉狠戾：“别碰他。” 寸头男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怔住，下意识就松了手。秦峯赶紧拉着秦薰就往外走，挤开人群到了酒吧后门，他才恢复了以往的温良，担忧地摸着秦薰方才被抓住的地方：“没事吧，痛不痛？” 秦薰乖顺地被他牵着，左右检查，摇了摇头：“不痛，你答应我了吗？” “答应，不跟别人亲，也不会抱。”秦峯焦急地看着酒吧大门的方向，确认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走了，今天先回去吧。” “我不会输。”秦薰说，“他，不会打架。我会，你也会。” “不是你赢不赢得了的问题……”秦峯不禁扶额，“今天是你第一天工作，闹出这种事情会很难办，明白吗？这里不是你以前呆的地方了，你不能为所欲为。” “在查干赤那[1]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秦薰嘟了嘟嘴，还是点头，“那我去告诉老板，我要回去了。” 秦峯拿出手机一边编辑短信，一边说：“没事，我来跟他说就好。琴我也会叫他帮你收好的，别担心。” “哦。”秦薰跟着他从小路走进干道，“叔叔，你和老板很熟吗？” 秦峯脚步一顿，随即摇头又点头：“算不上熟悉，曾经见过一面而已。” “……哦。” 深夜的街道上，仍旧是人来人往，车流不减。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上，若是不提，绝不会想到这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和他身后的漂亮青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秦薰一边哼着歌，一边踏着轻盈的小步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秦峯。 “这是你刚才唱的歌？”秦峯问。 “嗯，好听吗？”秦薰凑到他身边。 秦峯往旁边挪了点，又靠了回来，任由秦薰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和胳膊：“是你们那儿的民族乐？” 秦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他抿了抿唇，眼里盛满了说不出的情愫，最后小幅度点了点头：“嗯。” “挺好听的。”秦峯说。 “那我回家再唱给你听。”秦薰脚步一颠，偷偷笑了起来。又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对了，你打他的时候，用的是我教你的博克[2]？” “啊……那个，对。”秦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没怎么打过架，会的几招都是你教我的那些。不过回来后我也几乎用不上，也就刚才那种情况下能怔住对方，再继续打下去我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秦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动作很漂亮。我记得你第一次学的时候摔倒了，好几次才成功。现在的动作和你离开前一样、嗯……对，顺畅。” “是这样吗？我不太记得了。”秦峯苦笑，“谢谢。” 秦薰偏了偏头，一拍手：“对了，我出查干赤那时，筽博格[3]不同意我离开。他让他的儿子跟我用博克决胜负，我赢了，他们不能拦住我，我就出来了。查嘎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让他和我一起来的。” “你们打起来了？”秦峯无奈地摇头，“说起来你是怎么把查嘎带过来的？你不是说你是坐火车来的吗，它不会被拦下来？” “没有拦下，筽博格的儿子给的大袋子，吃的喝的全扔了，让查嘎住在里面。”秦薰比双手撑开比划了几下，秦峯“啊”了一声，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真是委屈查嘎了。” 宽厚的大手落在脑袋上，痒痒的，又酥酥麻麻的。秦薰低着头，脸颊微粉，双手攥着衣角轻轻摇头：“查嘎也很想见你。” 秦峯收回手：“是吗？我还以为它肯定把我忘了，哈哈，不过它在见到我时没有咬死我，看来是还记得我。家里是不是没肉了？等下回家路上给他买点吧，它太能吃了，咱俩要不都是男的，这十几斤的肉可就提不回去了……” “叔叔！” “嗯？”秦峯回头，发现秦薰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在几米后低着头。 “叔叔……”秦薰抬起头。秦峯本就近视，在夜里更是看不清青年的表情。紫粉色的霓虹灯灭了一盏，一辆车驶过，昼白的灯光照亮了那双冰蓝的眼睛。秦薰问他：“你为什么没回来找我？” 路灯闪烁，米白色的蛾子绕着微弱的灯光，被烫得落在地上。 “你说过会回来找我的，为什么突然离开了？”秦薰站在原地，语气急促，“查嘎想你，我也很想你。你留给我的书，我全部看完了，看懂了。可是你没有回来，叔叔，我等你五年了，你为什么不回来？” 怒涛般的质问冲得秦峯一时半会回不过神，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过去握住了秦薰的手：“小薰，别在这里，我们回去聊这个。” 秦薰垂着脑袋，声音沮丧：“你刚才也这么说了。”他用额头抵着秦峯的肩膀，摇了摇，“你走之前，也这么说。” “……对不起。”秦峯说。忽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背上，他浑身一僵，惊愕地低下头：“小薰，你……” “是口水。”秦薰声音僵硬，又坚决地重复了一遍，“是口水。” 秦峯拍拍他的背：“是叔叔对不起你，今天回去给你做烤羊排好不好？洒满了孜然和辣椒的那种。” 闻言，秦薰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要很多辣椒。” “好，很多辣椒。” － 在菜市场大叔讶异的注视下，秦峯提着二十多斤的猪肉和一只完完整整的羊腿去结了账。他几乎不会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或是庆幸，现在就是这种少有的时候。无需支付房租或贷款，再加上学校三天两头的福利，让他活得比大多数同龄人轻松不少。粗略算算，他起码能让查嘎每天饱餐到寿终正寝。 快到家门口时，秦峯嘱咐道：“一会儿我来做饭，你带查嘎出去玩玩，他应该在家闷坏……” “哎呀！”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暗红色的矮墙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摔倒在地，惊慌失措地挥舞着比脑袋还小的手提包。而白色的巨狼一用力，越过栅栏，扑向女人。皎洁的月光下，狼毫根根分明，像是镀了一层光芒似的美丽，而又危险。 ＿＿＿＿＿＿＿＿＿＿＿＿＿＿＿＿＿＿＿＿＿＿＿＿＿＿＿＿＿＿＿＿＿＿＿＿＿＿＿ [1]查干赤那：架空的蒙古部落，意为“白狼”。 [2]博克：蒙语，意为“摔跤”。 [3]筽博格：蒙语，意为“爷爷”、“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