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一念(十一):大梦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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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山老祖修的是因果道。 在吸收了天道之力之后,许巍然对此感悟更上一层,甚至达到了因果可视化的能力。 而一个人对道的感悟越纯粹,身上因果越少。 就如沈焱身上,因果线不会多于五道。而如祖孤言、叶长青之辈,身上因果业障太重,连人都被腐蚀得面目全非。 至于他自己…..呵,虽说算人莫算己,可他偏偏是个异类,能看见自己的因果链。 照理说,与无忧相关的那条因果,会在迟暮’身死’之后消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想到这里,他眯眼看向手指尖处,那道几乎淡得不可见的因果线引。 淡得不可见,但还在。 罢了……等到接受’迟暮’过世的事实后,想必这段因果就会断干净了。 男主尚未出世,也不急于一时。 时间是消磨因果最好的催化剂。 他闭上眼。 吸收了天道的力量,令他能更轻易解读自己的梦境。 “……” 有水声。 ….相似的夜,那条川流不息的河,那轮时缺时圆的弯月,以及身后巨兽浅浅的呼吸声。 河水柔柔地淌过脚背,有东西在轻咬他的脚趾。 他开始尝试,尝试看清每一分颜色,每一刻变化。 直到小巧艳丽的鱼尾跃出水面,似如血残阳。 映入那被金色漩涡占据的瞳孔。 —— ……百年的时间,足够一个王朝消亡,也可以让一个时代崛起。 离山自邪剑事件后,便进入修生养息、养精蓄锐的状态。甚少收徒,贵在精益求精,宗门变故之后更是注重门下子弟的德行,宁缺毋滥。 只是,当年离山老祖渡劫的异象根本瞒不住,在炎州大陆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猜其身死道消,有人说他被雷劫重伤。只是这些饭后闲谈随时间的推移,大都被淡忘。唯有与离山同级别的四大超级宗门心怀忌惮,不得一个肯定的答复寝食难安。 然而,沈焱经许巍然提点,不声不响迈入了大宗师六境。 离山在宗派大会上一跃成为四大宗派之首。这份实力摆出来,炎州内陆哪还有人敢叫嚣。 …..若说人族的’新起’之秀是离山,外族定是鲛人新王。 之前那些年,鲛人一族因其得天独厚的容貌身段,可以入药的血骨脏器,被掳掠贩卖、解剖炼药的不计其数,乃是一本暴利的买卖。 鲛人空有天赋,然而人少势微,资源匮乏,各大海族又如一盘散沙,被人族逼得躲在碧落海不敢出来。若非人族不擅海战,恐怕被打到家门口也不无可能。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鲛人新王上台。 这位鲛人新王百年功夫便修炼到海渊境大成(=人族宗师)。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但已经足够把内陆那些自以为是的天之骄子们打击得无地自容了。 自此,鲛人族脱胎换骨般实力暴涨,更是联合其他海族势力。 碧落海海境在不知不觉中向外扩充数千里,与内陆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大梦百年。 离山主峰,洞府深处。 洞府内,高大的身影似真似幻,待落地时空间扭曲,能量凝结,铸成属于男子精壮健康的体魄,俊朗摄人的五官。 “恭迎老祖出关。”沈焱已经等在洞府之外了。 百年过去,老祖的实力更加深不可测,连他都无法探知一二。 “…….” 那人伸手,想去拿放于石桌上的白衫,行动却在这时顿了顿。 随即腕处碎光闪现,银边宽袖自手腕向身体延伸,眨眼一套锦袍已经穿戴完整,外罩仙鹤纹的系带大氅,刚踏出一步,广袖扬起,仙风道骨。 “……”大约是觉得仙鹤纹过于华丽,心思一动,大氅上纹路便淡了,只剩零星落羽点缀。’凭空造物’不过是最基本的能力。在外人看来,已是逆天之术。 百年时间如白驹过隙,他终于稳定住这具身体的力量。 “…..海族犯境?” “是。这段时间,藏风谷,雪域洞天…..甚至炽焰之地都有使者来访,意图将离山拉入战局。不过,我依照老祖吩咐,一概不理。”沈焱低头答道,以离山如今的实力,说句’不去’也没人敢怪责。 “人族造孽在先,总得吃些教训。”这个世道,杀人者,人恒杀之。 随沈焱离开洞府,许巍然也顺便打量着离山百年的变化。 当年一役,神剑峰锋芒尽毁,留下的人少之又少,如今百废俱兴,但至少也学会了安分守己;锻灵峰形势尚可,毕竟叶长青一心炼器,并未涉足要务,但峰主驭下不严,遂自请去执刑堂,在暗牢反省两百年。 两大主峰接连落魄,丹云峰异军突起。 还有以炼体闻名的五重峰,以及擅用天地玄气的天殊峰。 丹云峰的古清风最擅长明哲保身,暂且不说。五重峰的赵腾,天殊峰的方兰韵,皆是宗师境的高手。当年若不是携弟子下山历练,恐怕也能在祖孤言手下走过三招。 “除了中州内陆、北域….以及海族所在的南域之外,其他州府三两形成同盟,鲛人族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人便是草木皆兵。” “中州之主那边,也多次来请离山出面主持大局。”沈焱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老祖。中州是强者云集之地,不轻易出手,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少见。 “先不答复。”许巍然沉吟道,“待我去南域看看,再做决定。” 二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主殿,刚好见里面的银发男子走出。 对方浅色的睫毛微抬,看见两人适时地垂下目光:“见过离山老祖。” “老祖,这位是——” 男人抬手打断了沈焱的话:“我知道。” “雪族圣子,雪千尘。今日得见,倒是名不虚传。” “老祖谬赞。” 银发男子…..雪千尘也不扭捏,“不过.....千尘之名,不及老祖万分之一。” “都说雪圣子性情冷,难亲近,….看起来不像。” “您是沈焱的长辈,千尘自然也跟着敬重您。自然不能与外人相比。”雪千尘声线冷清,言语却谦谦有礼,让人听着心里舒坦。 沈焱把人送离,回来就收到了他家老祖凉飕飕的目光,面上有点热。 沈焱与雪千尘兜兜转转千年。曾经一个少年意气,一个年少老成,因缘巧合的约战,两个性格迥异却实力相当的人,多番切磋,不知何时起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许巍然对于其他人的暧昧八卦兴致缺缺。 不过事关世界任务,沈、雪二人的关系倒是给了他一个不错的想法。 “北域的宗门——雪域洞天既然派了使者来谈合作,基本代表了雪域城、乃至雪族高层的意图。” “倒是北域其他的雪族疆土,反倒没有动静,你不奇怪吗?” 活动了一下胫骨,他侧头看向这位’徒孙’,“我猜测,是雪千尘怕你为难,驳了下面的意思。” 沈焱理清脉络眉头锁紧,没有否认。 “北域不失为一个好的合作对象。前些年是你配不上人家….如今离山羽翼已丰,不比他雪域城差。” 老祖轻飘飘丢下一句话,炸得沈大宗主七荤八素。 “你喜欢就娶。至于其他想借离山之势的人,就看他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了。”对于这种脑袋里只有修炼的武痴,不直接点说根本听不懂。 “老祖——” “何况雪千尘不是被誉为炎州第一美人,多少人趋之若鹜。” 目前看起来,离山的命运似乎改变了,但命轨难测,谁又能笃定将来的男主弘毅一定不会与离山起冲突? 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与北域联姻,合作共赢。 何况,他能看见沈焱和雪千尘的因缘,并非一头热。 “老祖,您之前闭关恐怕还不知道,第一美人的位置,在百年前已经易主。” 被自家老祖彪悍的作风所震惊,沈焱张张嘴,半晌后反而有些感动。 “哦?” “百年前鲛人王退位,其长子成为新王,传说此人相貌卓绝,姿容闻名于世,仅流传在外的一张画像已经令世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未见真容,便已被奉为炎州第一美人。” “…….是吗?”许巍然挑眉。 沈焱是知道当年老祖与那鲛人少年的关系的。 如果猜的没错,那位鲛人新王恐怕就是…… “除此之外,晚辈还听闻一件事。” “是千尘传来的消息。”沈焱眉头蹙起,“之前雪域洞天的弟子擅自参与了应州府、并州府的同盟,在一次与海族的冲突中伤亡大半。” “据说是为刺杀一位鲛人族的大人物。集合了三千多名子弟,包括五位大武师领队,一百名武师前锋。” “冲突之后,全军重创,大武师弟子三位痴傻,两位疯癫,显然识海遭受重创。”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在看自家老祖的脸色。 许巍然则若有所思。 …..传闻中顶级的鲛人之歌,想操纵千军万马都不在话下。 “对方连面都没露,仅一人,就灭了人族三千弟子。” “一切等我去南域查明再做定夺。离山若遇到紧急状况,可派人去洞府传信通知我。” 沈焱一时没理解:“老祖,您是在洞府里留下了什么传信阵法吗?” 许巍然摇头:“本尊仍在洞府中修炼,现在不过一道分身。” 如今以本尊的实力,破碎虚空如喝水眨眼般容易。不过能做到这点也没用,系统发布的任务只能在此世进行,但现在男主还没出生。 何况本尊与天道同化,一旦出手便是撼天动地之能,万一不小心真把天砸出个窟窿,想想也不好收场。 一道分身,虽然实力只到本尊三成,但在外行走绰绰有余,也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即使他这样一道分身,以沈焱大宗师六境的实力竟不能探出分毫实力! 见对方骤然副挫败的模样,许巍然自是猜到了七八分。想想毕竟是离山’晚辈’,总要照顾一二,索性开口。 “时间须臾之间。好好修炼,莫乱了道心。” 对方猛然惊醒,这才面色涨红言谢:“谢老祖提点,是晚辈想法短浅了。” 【宿主,我们不是要去南域吗?】 离开宗门,系统感到方向有异,这才疑惑开口。 许巍然换了一身简单的浅色打扮,俊朗眉宇间的摄人之势随实力收敛淡化,只残留下一丝贵气。若不是神情冷淡了些,定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南域自然要去。” 【那为什么往这个方向走啊?】系统奇道,【何况以您现在的实力,眨眼功夫便可到达任何地方,为何要徒步慢行?】 “临时起意,幸甚至哉。”说走就走的旅行,真是好极了。 系统:…..宿主大人真的变任性了,不知道是谁惯的。 离山老祖大人吸收了天道之力,也消化了天道之能,对于天道规则的理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来彼往,春去秋来,距离,维度,时间,哪怕是死生,皆可融入他所修之道中。 不过,若真行使天道威力,行(游)走(戏)人间的乐趣就少了。 “至于方向,你自己发布的任务,为何问我?” 【……】 系统消声片刻,许是去搜索数据库了,【保护炮灰啊,可是如今男主尚未出世,真要说炮灰,也应该是在…..】 “如今既然有时间,为何不从根源解决,否则炮灰的命运只会一直反反复复。”许巍然打断了它的话。 系统陷入思考:【那,根源是什么?】 “自然是…..机缘的差别。”冷清的眉眼难得舒展,似乎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兴致,心情显然不错。 “走了。” 【嗯?】 “抢男主机缘去。” 【…….!?】 —— 同一时刻,碧落海鲛人王宫。 “王上,您有伤在身,不能去啊!” “王上,王——” 无法窥其真容,只见鲛纱帷幔因疾行而扬起,一道高挑阴影划过,妖异的鱼鳞尾鳍转眼化为长腿蜂腰,接过身边鲛人侍者递来的衣物,将斗笠戴上遮住容貌。 “两族交锋主帅离营,若被人知晓恐军心不稳。” “不过一件地宝,何须王上亲自出马,不如我请示……”其中一位属下不死心,可建议还未说完,就对上斗笠下投来的目光。 秋水剪瞳长在一个男人身上本会削弱气势。然而,衍化为琉璃双色的瞳仁,在原本清澈通透的碧色之上,添加了一丝妖异锐利的嫣红。宛若渗入翡翠的朱砂,看得见摸不着,勾得心痒,却不知那翡翠深处的杀机四伏。 …..待真摸着了,便会被那’朱砂’之毒慢慢吞噬,再也没有转圜生机。 在这个世界,真正的上位者,只一眼,其威压就能让人飞灰湮灭。 男人低低地笑了。 “…..你想请示谁?” 那嗓音优雅轻盈,不紧不慢。 “红鸢尾的大长老?……海皇殿的祭司,……还是后来那些….眼高手低,不知死活…..以权谋私的海族联盟统领。” 他每一次开口,每一次吐息,仿佛就是为了让人把他的话一字一句听清楚,听明白,听出深意,…..听出颤栗。 “王……上…..” 恍惚之下,那请示之人终于被窒息感惊醒。 不知何时,脖颈已被攥住,被他自己的手。 他喘着气求饶,却对上那宛若黑洞一般的绝艳双瞳,神色再次迷茫深陷,呢呢喃喃连求饶都忘记了。 “我好看吗?”斗笠之下薄唇轻启。 每说一个字,声线便放缓一份,唯有帷幔外那攥着脆弱脖颈的指尖力道越来越狠。 “好……看……..”那人瞳孔早已涣散。 男人发出一声轻嗤,似被讨好而愉悦,却令幔外熟知其脾性的其他属下毛骨悚然。 斗笠下眉眼弯弯,微翘的嘴角似春花烂漫,谁又知那春花之下埋藏着多少血债残骨。 “那…..为我死如何?” ……再次从帷幔出来时,齐腰墨发聚在身后扎紧,发尾如悬剑刚好坠到后腰,压住了衣物,显得腰纤臀翘,腿长踝细。 而那被自己拧断喉管之人的尸首直立立跪在幔前,却无法引起来丝毫怜悯,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扔进海渊。” 敢抬头?谁敢求情?他们深知忤逆这位新王的后果。 这位早就不是当年不受待见的鲛人殿下,而是不废一兵一卒,一眼灭三千人族精兵的煞神。 ——海族内也有不少眼线啊。 …..可那么多眼睛,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提早察觉企图深入腹地的人族三千众。 男子想到这里眼底暗了暗,笠檐之下五官变化,掩去因为重伤之下动用鲛人之歌而苍白的脸色。 再抬头时那面容幻化成极为普通的模样,唯有眼底冷意暴露了少许上位者的尊贵与偏执。 “紧急军情交予泱统领处理,其余部署按兵不动。若与人族起冲突切记震慑为主,不可盲目追击,违者不轻饶。” “我不日便归。“ 身影消失在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