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蝉

    微风吹动树梢，夏蝉牢牢地趴在树干上扯着嗓子拼命地嘶吼，明明连活过这个夏天的机会都不确定，却还是不知疲倦的扇动着透明的翅膀，用力地宣告世界它们的存在。

    年少的记鱼坐在孤儿院门口的台阶上，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他把手卷成望远镜的形状罩在眼睛上，似乎这样就能看清楚几米高大树上的蝉。

    记忆里妈妈跟他说过一句话，她说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意义非凡，所以不能辜负自己的生命，再怎么样都要克服困难，坚强勇敢的活下去！

    或许就连这树上令人感到聒噪的小小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毅力，但是妈妈为什么做出了和自己说出口的话完全相反的事情呢，如果他当初再坚强一些，能忍住发烧时战栗的身体，也许就能留住妈妈，他们两个人天高海阔，哪里都是家。

    这世上有许多残酷的让人无法逃避的事实，记鱼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就是自己的妈妈死在了他的眼前，死在了他们从村里逃出来的第三天。

    记鱼的母亲是被拐卖的大学生，她在一个偏远落后的村子里生下记鱼，还没出月子又被买下她的人家转手卖给了村里的光棍，由于身子还没养好没多久光棍的孩子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记鱼的母亲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是她现在身子弱，再加上记鱼刚出生没多久，她只能先养好身子，再照顾好记鱼才能寻找时机逃出去。

    虽然她现在处境艰难，完全可以放弃记鱼独自逃跑，那样几率更大，但她实在是放不下自己的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即使他的父亲再怎么没有人性，但这个孩子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其实有过很多次她都想要干脆自杀一了百了，但是到最后她都只能忍住，凭什么被害的是自己最痛苦的是自己，还要用死亡惩罚自己。况且她死了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反而有可能会让更多的女孩被抓过来当成生孩子的机器。

    不过到死记鱼的妈妈都不知道，如果她当时自杀确实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因为整个村子都是拐卖妇女儿童的窝点，数不清的女孩子和儿童全部都有来无回，他们被转手倒卖到全国各地，有的甚至漂洋过海的被贩卖到了国外！

    其实村里对像记鱼妈妈这种早产的妇女都是身体底子好的、短时间内能恢复得过来的人留下接着生，剩下那些就随便处理处理，他们才不会费时费力又费钱的给女人们治病。

    记鱼的妈妈当时月子里面小产，身体弱的面黄肌瘦，走路都要一步一歇脚，本来是要被处理的，但是她长得好看，生下的记鱼还没张开呢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那天村里痴傻的守村人一下就相中了她，这才免于被处理掉的结果，和守村人暂时住到了一起。

    村里人坚信守村人是保佑他们的半仙儿，于是就只监禁着记鱼的妈妈，这才让她得以喘息，顺利的把记鱼养到了5岁，一个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听明白大人说话的年纪。

    她们俩逃跑的那天阴云密布，雷声滚滚的乌云像是要吃人的恶鬼，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刚出村子没多久密集的雨点儿倾盆而下，两人像落汤鸡一样冒着雨朝山上跑去。

    还好山上有一个猎人挖出来的山洞，记鱼就这样和妈妈在山洞里躲过了第一天。第二天想要再往远处走走的时候记鱼却发起了高烧，白天的时候还没有多严重，到了晚上整个人就开始一阵冷一阵热的打哆嗦，闭着眼睛说胡话。

    一会儿要妈妈，一会儿说要带着妈妈逃出去。

    等记鱼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逃出来的第三天，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五年，自己和妈妈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他是被一阵叫喊声吵醒的，一睁眼发现自己没在那个山洞里，反而被藏在一堆杂草后面小小的树洞里。

    他警惕的扒开草丛望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却猛然瞪圆了眼睛，颤抖的瞳孔倒映出被两三个人按在地上的妈妈，还有个人在光着屁股不停晃动地身体。

    记鱼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必须听话，他知道妈妈为了两人能逃出来费了多大的力气，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不能再重蹈覆辙，更不能辜负妈妈的嘱托。

    妈妈告诉过他，总有一天你要逃离这里，然后忘了这里的一切，去更广阔的大海遨游，到那时谁都不能禁锢住你向往自由的脚步。

    再苦再累他都有妈妈陪在身边，可是他现在真的好疼啊，谁能来救救自己和妈妈！眼泪混合着指缝里流出来的鲜血滴落到地上，可是手上的疼痛根本不及心里万分之一。

    记鱼一声不吭死死的盯着那些人，他们轮换着脱下裤子压在妈妈身上，从第二个人开始只能听到男人们的骂骂咧咧声音，却已经听不到妈妈挣扎反抗的声音了。

    是记鱼的妈妈彻底放弃了抵抗，她终于忍受不住这么多年一直被凌辱虐待的痛苦，空洞无神的睁着双眼任由那些人肆意践踏自己的身体，只不过脑袋却是冲着记鱼所在的方向。

    她不甘心啊！她真的好想好想逃离这里，一个花季少女美好又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人葬送在了这座肮脏污秽的大山里。

    到最后记鱼只记住一大片一大片鲜红的血液充斥着他的眼眶，妈妈的身体好像有流不完的血，有的似乎已经漫过脚背爬到了他的心脏里，同自己的血液一起流动。

    亲眼看到记鱼妈妈自杀的男人们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他们表情麻木的用绳子捆住女人的身体，把尸体挖了个坑埋了起来。

    他知道妈妈是为了给自己治病才被那些人找到的，所以他就更不能停下来，必须连同妈妈的那份勇气和期望活下去。

    记鱼托着像是灌了铅的腿漫无目的的奔跑着，身体越来越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晕倒在马路旁边的水沟里。

    他是被放羊的牧羊人发现的，以为是谁家丢的孩子就送到了派出所，可是任凭那些警察怎样哄着他说话，记鱼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只好送到了当地的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