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是不是想勾引我
话是这么说,霜迟毕竟之前在玉宵宫身担重任,不能当真一走了之。 好在他从前有一好友,医术了得,在外素有神医之名,对仙魔之别也不那么敏感,他把一直昏迷不醒的程久暂时交付给对方,自己先给程久添置了些衣物等用品,这才折返玉宵宫。 一应事务交接完毕,已是半个月之后。 好友住在一处远离人烟的深山中,他一路紧赶慢赶,用了最快的速度,万里之遥,半天不到就已抵达。待真到了山脚下,脚步反而慢了下来,抬头仰望着云雾深处影影绰绰的檐角,竟有些情怯。 他这半个月里并未和好友通信,一方面是因为忙,另一方面,心里何尝没有逃避的心思。是以,此刻对于程久是个什么情况,他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进得门去,见到的,会是他的徒弟程久,还是那个邪佞妄为的天魔。 * 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真相竟会这样不堪。 “令徒并无被夺舍的迹象。”容貌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神医同他说,“据我推测,他应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吸收了那天魔遗留的本源,天魔魔性顽固,虽然真灵已泯灭,残存的意志却仍具有极强的迷惑性。他濒死之时受其影响,才会认为自己是天魔。也是他运气好,稍微倒霉一点,只怕那时就已经爆体而亡了。” 直到霜迟走进程久的卧房,耳边翻来覆去响起的,都是好友的这番话。 程久还在昏迷着。 好友告诉他,这是因为程久在逐渐恢复自己的意识。他中途也醒了几次,但时间不长。 天魔的魔气虽然精纯,却也一直在迷惑着他的心智,叫他深陷泥潭,迟迟无法复苏。本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最后就算不死,也会彻底疯掉。但霜迟之前为了控制住他做的种种,叫他折损了大半魔气,误打误撞竟使得他魔性减退,初步有了清醒的迹象。 现在只需帮助他梳理体内杂乱的魔气,彻底将之化为己有,便能转危为安,再无后患。 运气好么?大概是的。 可霜迟却高兴不起来。 他站在程久的床前,一片死寂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年少时以化身游历所经历过的一件事。 一个少女痛失双亲,独自外出投奔远在他乡的姑姑,路上遇到歹徒,清白被污。幸得一好心人相救,出钱出力,又温言安慰。日子久了,两人情意渐笃,后来结成连理,少女却无意中得知,倾心相许的夫君,就是当年那个带给自己最深绝望的歹人。 …… 这大概是不应该有的想法。他的小久,是被迷惑了心智,同样也是受害人,他怎么能把他和那心存歹意的恶徒混为一谈? 可他的心情,却又和得知真相的少女如此相似。 他盯着程久无知无觉的面容,愤怒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痛楚一起燃烧起来,他脑海里一时是程久叫他师尊,闭着眼睛低头亲吻他的认真模样,一时又是魔主冷笑着逼迫他下跪自渎的淫邪情景,越是回想,就越是惊痛。 他感到不可置信,太阳穴突突地疼,翻来覆去地想,这怎么会是一个人? 带给他最多欢欣悸动,和让他尝到至深屈辱痛苦的,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是同一个人,那他这段时间的煎熬困苦又算什么?等程久醒来,他该恨他还是爱他? 他的拳头慢慢握紧,混乱而强烈的情绪搅得他头昏脑胀,他忍不住弯下腰,着了魔一般,将手覆上了程久不设防的颈项。 假如他把这个人杀了,是不是就不必这样纠结苦闷了? 程久还在睡着,长睫黑密,根根分明,安静地覆在眼睑上。 他这个样子真是好看。 霜迟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认真看过他的睡颜。 那就让他一直睡下去好了,不要睁开眼睛,不要醒过来。 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喃喃着,他出神地望着程久的脸,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那根脆弱的、淡青的血管。 ——程久便是在这时,毫无征兆地醒了。 他睁眼看到霜迟,眸中本能地流露出些许眷恋,微笑道: “师尊,你……” 话没说完,他便察觉到了那只掐着他脖子的手。 年轻男人脸上温存的笑意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凶恶而恼怒的情绪,他皱起眉,不悦道: “你还是想杀了我?” 霜迟顿了一顿,淡声道:“我不应该杀你么?”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是很平静的,目光却远不如往日那般锐利冷漠,而是晦暗的、迷离的,冰冷的杀意底下是隐隐的痛苦,程久无法看得分明,只觉得他的眼睛深邃得让人迷恋。 他看了片刻,竟不顾霜迟的手还掐着自己的脖子,撑起身就去吻他的嘴唇。 霜迟手指本能地收紧,险些就要拧断他的脖子,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力,只狠狠把他推了回去。 程久捂着喉咙咳嗽,却缓缓笑了起来,目光如鹰隼,亮得刺目,牢牢地盯住霜迟: “你下不了手,为什么?” 霜迟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欲理他,转身就走。 *** 霜迟请人医治程久,自然要付出相应的报酬。他这个神医好友和道侣一起居住在此地,那人是个剑修,生性好斗爱强,好友心疼道侣在这深山幽谷里找不着对手,让他和那剑修打上十场,便算做是报酬了。 他进门时才和对方切磋了一回,身上全是汗,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直接去看程久。 现在人也看过了,气也受过了,这才觉得身上黏腻。他走进隔壁的房间,里面放着他之前给程久买的衣服,一大半还是簇新的,他随手取了一身黑底金丝的圆领袍,便脱了身上的旧衣。 他和程久身量相仿,衣裳穿着倒也大体合适,虽胸襟处稍有些紧绷,也算不得什么。 才穿上里衣,忽听身后风声微动,程久推门进来。 霜迟头也不抬:“出去。” 程久自是不听。霜迟心情欠佳,他倒好像愉悦得很,掩上门,绕到霜迟身侧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居然调笑道: “穿这么件衣服,是不是想勾引我?” 霜迟心中烦闷不已,见他又是这么个“天魔”做派,愈发的没好气,冷淡地提醒他: “这是你的衣服。” 他给程久买的衣服,怎么可能有那种不庄重的用途? 程久低低地笑了两声,恶劣道: “你穿我的衣服,不是勾引我是什么?” “……”霜迟闭了闭眼,不和他争辩,面色更冷了,像凝了一层寒霜。 “怎么又是这么个表情?”程久挨到他身边来,抬手触摸他紧抿的嘴角,低声道,“见着我就让你这么不高兴?” 这话简直毫无自知之明! 霜迟差点被他气笑,扭头避开他的手,反问道:“见着你,难道我应该很高兴?” 程久一顿,收了手,不说话了。 霜迟以为他总算消停,利落地把外衣穿好,转身要出门时,却见程久望着他,眼里微微含笑,说不清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地说: “那,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一点吗??” 霜迟浑身一震,像是猛地被人用针在心尖扎了一下,猝不及防而尖锐刺骨的疼痛。 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捱过了这阵痛楚,目光复杂地看了程久一眼,避而不答: “你在这待着,别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