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后悔

    乔泊澄没有再碰他。

    那个总是自视甚高的乖张少爷，好像第一次学会了尊重二字。

    他和乔泊澄住到了浦海市远郊几乎接近苏仓市的一间偏远公寓里，大概是乔泊澄这次真的动了些本事，乔宇梁没能找过来。

    公寓不大，两室一厅，屋子里空空如也，乔泊澄就一点一点地往公寓里添置家具，如果不是两个人分房睡，麻益还以为他们是新婚夫妻在装修婚房。

    乔泊澄少见地把更大的主卧让给了麻益，自己去睡小小的次卧。主卧里布置的干净又清新，是麻益喜欢的蓝色调，看得出来乔泊澄是用心布置的了。

    但最让麻益意外的还是乔泊澄将他原来出租屋里的“垃圾”也分门别类带了过来。

    麻益呆坐在床沿，发愣似的看着靠在枕头边的这个丑丑的小狗玩偶，有些彷徨。

    乔泊澄收拾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那是他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玩偶呢？

    咚咚。

    “请进。”

    原来也是不管不顾随便掳人走的性子，现在却主动敲门，绝不逾矩。

    门外的人并没有进来，而只是开了小半扇门，麻益望过去，乔泊澄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围裙，手上还拿着溅油的锅铲，有些拘谨地开口：“饭做好了。”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

    麻益随口答了，接着继续整理被乔泊澄带来的东西。

    这段时间乔泊澄整日都是亲自买菜，亲自下厨。一开始麻益还对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少爷非常不信任，但乔泊澄做出来的菜还真的有那么回事。虽然不到满汉全席，高级御厨的水准，但比一般饭馆的家常菜都有好吃且有新意。

    乔泊澄说他在美国也没有别的事情做，那时就专心钻研厨艺，想着将来回来给麻益露一手，震震他。

    乔泊澄说时真心，但进了麻益耳朵里就假三分，心底里还是觉得对方就算练习了厨艺，也不可能是为了自己特意练的。

    不过麻益脸上不显，只是心里默默觉得乔泊澄夸大其词。

    今天的菜是蟹黄豆腐、红烧狮子头、白灼菜心和肉饼炖梨汤，两个人吃还稍显丰裕。乔泊澄当然愿意多展示展示几道菜，但他知道麻益素来节俭，他还是想投其所好，所以也不敢做多，怕麻益觉得浪费。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试探麻益的反应，好在麻益确实挺喜欢乔泊澄做的饭菜，吃得比平时都多些。

    食不言，寝不语。

    乔泊澄几次开口找麻益聊天，麻益都是垂眉顺眼地默默吃饭。

    这诡异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乔泊澄提到麻益的工作——

    “麻益，我想你应该还是想出去工作的吧？”

    麻益抬起头看乔泊澄，有些拘束和紧张，但又带着三份期待，活像一只咬破主人沙发而眼泪巴巴乞求着主人原谅的大金毛。

    “嗯。”他点了点头。

    乔泊澄有些得意地笑了，目光奕奕，又继续说：“我这里不方便安排你来，但是菲菲姐最近拿了一个传媒公司，去她那里她能帮你遮着点消息，我也会比较放心。”

    麻益微皱眉头，似乎是想问些什么。

    乔泊澄生怕对方不答应，又赶紧补充：“你去了菲菲姐那里，就不必见我了，我只每天早晚负责接送你，你就当我是个司机！我只是想保护你，等乔宇梁不再找你了，你到时候想走也行……”

    他声音越说越弱，像是不太愿意说出最后几句话了，但也不得不说出口。

    “谢谢。”麻益放下筷子，自搬新家以来第一次主动把手搭在乔泊澄的手上，乔泊澄惊讶地看过去，麻益眼中似乎隐约有点点晶莹的泪光，“谢谢你，阿澄。”

    乔泊澄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得好高，鼻子里也酸得紧，他撇过头，仍由麻益抓着他的手，心里是无尽的后悔。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真的想狠狠揍自己一顿，揍到半死不活的那种。

    从小到大自己嚣张跋扈惯了，最开始是因为自己是家里年纪最小的，所以经常故意干些坏事引起家里人的注意，但因为是有名无实的非继承人，家里也就纵容着，总想着在这方面补偿补偿自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所以才会在学校里从不结交朋友，因为觉得他们都配不上和自己说话；也从不听讲不写作业不考试，因为自己迟早会被家里送到世界名校。

    所以会因为自己考试不认真的态度被留堂，又因为自己一贯的粗心把手机忘在教室里，才导致自己错过妈妈的最后一个电话，错过妈妈的最后一面；又因为总是逃避责任的惯性，把这些错全都一股脑地推到别人身上，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总是对的，才会因此害成今天这个样子。

    又哪怕，在照片事件之后，他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把那件事做绝。

    又或者，在美国的时候就跟乔宇梁说清楚麻益对自己的重要性，让他换个温和点的法子。

    但凡自己当年有一次，是遂了自己的真心，而不是任由那些高傲自大的虚壳去作死，他都不会和麻益走到今天这一步。

    后悔，真的后悔。

    如果说一开始回来，自己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来知道了四年前自己造过多大的孽，才真的意识到，什么叫来不及。

    这也是为什么，他甘愿以身犯险，把麻益从乔宇梁的手里救出来。

    他不生麻益和乔宇梁那一场活春宫的气了。

    准确的来说，他根本没有立场生麻益的气——麻益是在告诉他，无论是认识不久的乔宇梁，还是与他纠葛这么多年的乔泊澄，在他麻益心里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他在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往乔泊澄心里扎刀。

    在麻益那个带着点胜利，又有些解气的笑容里，他忽然就看懂了，那双无机质的，纯黑色眼珠中的绝望。

    直到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他和麻益已经不可能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抱着麻益痛哭流涕，向他磕头下跪，求他原谅自己，又或者是日日去庙里烧香，求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让麻益失忆，这样他们还可以从头开始。

    可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任性了，错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错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乔家人离麻益远远的，还他一个正常的生活。

    所以当乔菲菲提议麻益或许可以去她公司的时候，乔泊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乔菲菲是他能借到的现在能帮忙庇佑住麻益的最后一股力量了，剩下的，就让他来和乔宇梁抗衡吧。

    对不起，让我最后再陪你一段路吧。

    等你安全了，我就离开，不回头。

    麻益见乔泊澄一直沉默不语，本想开口，只见他又朝麻益看不见的方向侧了点头——

    一行清泪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