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尉尧请假回到顾宅没几天,就是国庆长假了,商云骞从学校回来,得知尉尧还没搬出姓顾的家里,气得坐不住了。 “不是,尉尧,你不会还要犯贱吧?”商云骞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你不是说了吗?他心里有别人,你还上赶着给人当替身呢?” 尉尧沉浸在“赚零花钱”的想法里——前期的小打小闹的确只够赚点儿零花钱,顶多算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初步探索——没心思跟商云骞聊这个,他这些天在刻意忽略自己的个人感情,想也不想地岔开话题:“我找你出来不是说这个的。” 还逃避问题!商云骞气不打一处来:“行,要我不说是吧?那你什么时候搬出来?” “十二月初吧。”尉尧皱眉,划拉板子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对,可能会更早。” 据说双胞胎大概率会早产,估计十一月中或者月底顾怀就会临盆,就这个世界关于男性怀孕的设定,他现在走顾怀多半要出事儿,他也不想顾怀和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顾怀顺利生产完,过几天应该就没事儿了,到时候他就能“功成身退”。 走之前正好看看孩子,尉尧想起顾惜说的话,心底泛起些许暖意,不管怎么说孩子都跟他有扯不断的血缘关系,看看也好。 毕竟看一眼少一眼,谁知道走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哎不是,我就不懂了,你在算什么日子啊?”商云骞忍无可忍,“想走什么时候不能走?你非得等姓顾的赶你是不是?我真是……” 尉尧瞥了他一眼,将详密的计划书扔到商云骞面前,及时堵住了他的滔滔不绝:“闭嘴,不懂就别懂,嚷嚷得我脑壳疼——看这个。” “操!还跟我拽起来了,有种你跟姓顾的拽去!”商云骞不爽地瞪他,愤愤地拿起计划书翻了起来。 国庆长假一共七天,尉尧有五天约了商云骞谈工作。其实商云骞没“书里”写的那么资质平庸,就是玩心太重,总是静不下来坐不住。事实上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商业上的事儿称得上敏感,只要肯用心,跟上尉尧的思路没太大的问题。 “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学来的?”休息的间隙里,商云骞怀疑地瞪着尉尧,“我是跟得上,但也太烧脑了——我不行了,我要喝杯茶放松一下,茶叶在那边,你去泡。” 尉尧揉了揉太阳穴,评价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风雅”,还是起身去了——泡茶这事儿他手熟,“前世”父母要求必修的“贵族礼仪”之一。 尉尧因为感情问题刻意沉迷工作,一方面也急于变得强大,他不奢求像“前世”一样家大业大,那是家族许多代人的积累,他自认这辈子都到不了那样的高度。 阶级的流动哪儿有那么容易,要想短时间内获得巨大的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但他至少得有钱,有钱了才能相对地“有权有势”,就算别的不行,他总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商云骞和他勉强算是不谋而合,也因为感情问题急于成长——蔺纯嫌商云骞太幼稚,一天天吊儿郎当的就知道瞎混,这么大个人还心安理得地拿着家里的钱挥霍。 “少爷,你就别说养我了。”蔺纯从商云骞身上爬起来,拍了拍他被操得发软的腰身,“先管好你自己吧。” 蔺纯离开后,商云骞腰酸腿软地跟尉尧诉说委屈,认为蔺纯嫌弃他。尉尧叼着根棒棒糖听电话,一边转笔一边诧异地挑眉:“你还用得着蔺纯嫌弃?一天天的不务正业就会泡吧,你自己就不嫌弃自己吗?” 商云骞又心碎了一次,气得不想理他了——他不敢对蔺纯发脾气,还不敢迁怒尉尧? 所以这个“零花钱计划”尉尧和商云骞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实施,前者是为了各种意义上的经济独立,后者是为了向男朋友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国庆长假的第三天,尉尧见到了蔺纯——蔺纯近期有工作安排,从明天开始就要进剧组,他拿到了一个男三的角色,戏份挺多,要在剧组里待一个月。 “你知道商云骞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蔺纯接过尉尧递过来的热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闲聊,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商云骞,“问我这个角色是不是潜规则拿到的。” 尉尧忍俊不禁:“估计是让你吓出心理阴影了——他就是紧张你。” 紧张个屁。蔺纯翻了个白眼,明知道他进组后有不少武打戏要拍,昨天晚上还在床上压着他折腾个没完,这是紧张人该有的态度? 要是真紧张他,早就坐上来自己动了。 蔺纯比商云骞成熟得多,聊了几次后,尉尧愉快地把蔺纯也当朋友了,觉得很多事儿和蔺纯反而聊得开——蔺纯有思想有主见有分寸,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不该问的从来不多问。 双商颜值身材都在线,撇开家世这一点不谈,这段恋爱商云骞绝对是“高攀”了——尉尧没有看不起兄弟的意思,他就是越来越好奇蔺纯是怎么看上商云骞的。 还是蔺纯先动的心,蔺纯主动的——商小三儿这是积了几辈子的德? 蔺纯没回答他这个问题,端起茶杯笑了:“你去问商云骞——我倒是希望他想起来,可惜有的人天生就没心没肺的。” “嗯?谁没心没肺?”商云骞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过来,挤进尉尧和蔺纯中间,就着蔺纯的手把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完,“宝贝儿,你们在说什么呢?” 尉尧看了眼“没心没肺”本人,心情复杂。 “没什么,我让尉尧帮忙盯着你。”蔺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这段时间我见不到你,要是你趁着我不在鬼混,你说尉尧是要帮你瞒着,还是要直接告诉我?” 商云骞一秒捕捉到重点,不满地凑过去亲他:“你信不过我!我都说了我想跟你认真谈恋爱,你还觉得我会去找别人——你怎么这么讨厌?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 尉尧:“……” 他一点儿也不想跟着瞧“厉害”,不得不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蔺纯似笑非笑地推开商云骞,将手里的空茶杯塞过去,示意他去倒杯热茶。 / 白天经过这么一番“虐狗”,晚上回到顾宅,尉尧越发觉得生无可恋。 他像往常一样给顾怀陪孕——只是现在的“陪伴”强行把私心全收敛了,更像在一丝不苟地执行公务——伺候孕夫睡下了,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 尉尧洗过澡,换上睡衣上床休息,为了能让顾怀睡好点儿,这段时间他和顾怀还是同床的,但他不会越界,顾怀大概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服软顾怀也不会低头。 所以就算每天晚上都同床共枕,倒也相安无事,他俩儿就没怎么多说过话。 “尉尧。” 尉尧掀起被子时听见顾怀的声音,他动作一顿,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怎么了?”尉尧飞快地默算了一下顾怀的怀孕周数,心想才刚好三十三周,再怎么早产应该也不会现在就要生,“不舒服?” 顾怀:“……没有。” 尉尧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下文,也确实不像不舒服,于是习惯性地给他掖了一下被角:“那睡吧。” 顾怀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尉尧的手,硬邦邦地问:“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尉尧微微一怔,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轻轻挣脱顾怀的桎梏,轻声问:“你以为我在闹什么?” “我怎么知道?”顾怀不悦。 尉尧靠坐在床头,抱着被子沉默片刻,低声说:“顾怀,我不喜欢你了。” 顾怀心一颤,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或者说已经发生了。他沉着脸坐起身,尉尧对他的态度十分平和,见他大着肚子不太方便,还轻柔地扶了他一把。 “你什么意思?”顾怀盯着尉尧的眼睛,怒火中烧。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了。”尉尧的声音越发轻缓,“我上次说喜欢你,是真心的,有段时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我想和你一起……看着团团圆圆长大。” 顾怀没说话,依然恼火地瞪着他,对他的说法十分不满——什么叫“有段时间”?凭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可是‘喜欢’这种东西,可能是个易耗品。”尉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握拳,“就算我那么喜欢你——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觉到,但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顾怀,我试过很多次跟你沟通穆良辰的问题,可你就是……你耗着我。” 顾怀:“你还是……” “别打断我,我知道一提起穆良辰你就容易激动,再忍一会儿就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跟你说这个话题。”尉尧自嘲地笑了笑,“我和惜姨谈过这件事儿,惜姨说你是有恃无恐,我觉得也是——可是顾怀,我是个人,我只是喜欢一个人,希望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别的我没想怎么样。”他的声音更轻了,“这也算奢求吗?” 顾怀冷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生硬地挤出一句“我没有不喜欢你”。 “是。”尉尧点头,“那穆良辰呢?” 顾怀别过头没说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尉尧闭眼笑了:“你就是这样耗着我,给我希望,又不给我承诺——顾怀,我的感情是会耗尽的。” 耗尽了就没有了。 尉尧叹了口气,睁开双眼:“你看,我努力了这么久,是我还不够好,所以你还是喜欢穆良辰——我理解。” 顾怀神经质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有预感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本能地想要阻止。 “我不能强迫你的心,我也不会强迫你喜欢我。”尉尧握住顾怀的手,不由分说地让他一寸一寸松开,“我没办法了顾怀,我退出,我不喜欢你了。” 顾怀明显怔住了,手被慢慢拉开后,他猛地再次攥住尉尧的胳膊,凶狠得像是要扑过去咬他一口:“不行!” 尉尧无奈地蹙了蹙眉,知道自己手臂上肯定被掐出了红印:“我从来没强迫过你,也没对不起你什么,你也别强迫我行吗?” “反正就是不行!”顾怀没打算跟他讲理,死死拽着尉尧不松开,好像这样就能强行把人留下来,“你别想跑,想都别想!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离不开我!” “你几岁了,别幼稚了行不行?”尉尧自认已经够心平气和了,可顾怀明显没办法讲道理,他强忍着不适,还是被顾怀强横的态度压得喘不过气来,“好,要是我留下来,我给你带团团圆圆——然后呢?你就希望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一辈子是不是?” “我没有,我想过等你年纪到了,我们就……去领证,你想要婚礼,或者你想要别的什么……都可以。”顾怀生硬地辩解,自觉已经很低声下气了,越发气恼尉尧对穆良辰的执拗,“但是……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尉尧气笑了:“这算什么?你什么都可以给我,就是给不了‘专一’是吧?我的男人在外面再怎么玩儿,不管他心里惦记的是谁,只要他回家就还是我的,没人能动我‘正室’的位置——是这样吗?”他停顿一下,深吸口气,“顾怀,你把我们的关系当什么了?古代的包办婚姻?” 顾怀恼火:“你明知道不是这样,我不会去外面玩儿……” “你还是找不到重点——不,你还是不想面对。”尉尧厌倦地按了按眉心,“顾怀,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没等顾怀回答,他就觉得身心俱疲:“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顾怀焦躁地深呼吸,可情绪上来了,他攥住被子,还是没压住自己的口不择言:“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天天早出晚归的,谁知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尉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默然片刻,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顾怀,要不是你怀孕了,我现在会直接抽你——别对我用这种小把戏,没用。就算我真的在外面有人,你和穆良辰暧昧不清的,我还不能找别人了?” “尉尧!” “够了,睡吧,我不想说了。”尉尧呼出一口气,“最迟十二月初,等孩子出生了我就走——我和惜姨谈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怀就起床去堵准备出门的亲妈,顾惜看了眼衣衫不整的儿子,叹了口气:“坏坏,就算到了孕后期你也好歹注意一下形象,这像什么样子?” 顾怀没心情管理个人形象,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对亲妈发脾气:“您对尧尧乱说什么?您为什么要让尧尧走?” 顾惜眯眼,看在他孕后期的份上,没计较他的失礼:“我没让他走,我让他自己选择去留——有什么问题吗?我不应该尊重尧尧的选择?” 顾怀有些暴躁:“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和尧尧说这些……” “你现在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放下穆良辰,留住尧尧?”顾惜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扣。 “反正……我不会让他走的!”顾怀倔强地按住肚子,“他走不了!他敢!” 顾惜又好笑又揪心:“宝贝儿,你和尧尧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的性格吗?尧尧是很乖很温柔,但他不是那种会任由你摆布的人,除非他自己愿意待着,不然你硬把人留下来,他不痛快也不会委曲求全让你痛快,你还不如直接把人弄死来得舒服——你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顾怀莫名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不寒而栗。 “我没有,我没想……我不想对尧尧怎么样。”顾怀低声说,“我只是不想让他走。” “那你就先把你自己捋清楚了。”顾惜拨开散在肩头的卷发,顺手给顾怀理了理凌乱的外套,“我估计你还是会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也不能强迫你干什么——宝贝儿,你自己想清楚,是对穆良辰念念不忘重要,还是让尧尧高兴跟你过一辈子重要。” 顾惜身上有一点儿松雪香的尾调,顾怀沉默地看着亲妈,顾惜不年轻了,不施粉黛时脸上的细纹很明显,但有了年纪的美人还是美人,目光深邃,眉峰凌厉,举手投足都沉淀着岁月的魅力。 “我不知道……我做不到。”顾怀艰难地说,“您是怎么放下……那个谁的?” “那个谁”是谁不言而喻,顾惜动作一顿,禁不住叹息:“那不一样,你和穆良辰没到那份上——况且我也不需要放下,你看我有想过给你找个后爸么?” 不需要重新开始,就不需要放下。纪南风之流都是她的小情人,永远只是金钱关系,对方知道,她也知道,各取所需罢了,对方要走她也不会留。 顾怀的情况不一样,没有可比性,所以没有参考作用。 “其实让尧尧走也不是坏事儿,正好你可以清醒清醒,想清楚什么对你最重要。”顾惜摸了摸他的肚子,“尧尧那么有责任心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你还有你们的两个孩子作为筹码,但凡脑筋清醒一点儿,还担心追不回尧尧吗?” 顾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走了。”顾惜穿上纪南风给她披上的长风衣,“今天公司有个早会要开。” 她一向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也就是看在亲生的份上,才愿意翻来覆去地对顾怀啰嗦——还不知道臭小子会不会听。 顾怀默然看着亲妈行走间微微晃动的浅灰色衣角,心想他学了这么多年,还是学不来十之一二。顾惜就像是矗立在他心头的一尊神像,哪怕风雨飘摇,也岿然不动。 十月五号是顾怀的生日,因为不是整岁,加上有了秘而不宣的“怀孕”,这次生日宴顾怀没打算办。 但礼物依然一波一波地送来顾宅,从大清早开始就络绎不绝。尉尧起床后站在窗边往下看,发觉门庭若市,顾总过个生日还是很有排面的。 顾怀的生日礼物他早就准备好了,去上学前就开始准备,现在却有点儿犹豫要不要送——这点儿犹豫很快烟消云散,几分钟后,他看见顾怀对着穆良辰送来的礼物发怔,就决定不要自作多情了。 前脚说完“我不喜欢你了”,后脚就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活像婊里婊气的欲擒故纵。 顾怀一整天都待在楼上没下去,客人们一般都放下礼物就走,并不多留。顾怀等了一天都没等到尉尧的礼物,不得不绷着脸过去旁敲侧击地暗示。 “今天是你生日啊?”尉尧故作诧异,“难怪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最近太忙了,不好意思,顾总,我没想起来。” 顾怀压着满腔怒火转身就走,脑子里回荡着他妈说的话,还有尉尧那句“我不喜欢你了”。 不行。 顾怀停下脚步,盯着尉尧的侧脸阴沉沉地想,他就是不许尉尧走,尉尧就要在他身边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两只小崽子剖出来,他受不了这种一切脱离掌控的无力感,至少尉尧要牢牢握在他手上。 当天晚上,顾怀给贾晋打了个电话。 “我想尽快把孩子生下来。”他言简意赅,“最早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