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高烧的第一天尉尧几乎一整天都神智不清,身上完全提不起劲儿,昏昏沉沉地睡到不知道今夕何夕。 好不容易有一会儿是清醒的,他吃点儿东西又吃过药,没几分钟就全吐了,漱个口又昏睡过去。 “不是我说,你生病真难伺候,我姐都没让我这么伺候过。”商云骞拧了条泡过冷水的湿毛巾压在他额头上,手忙脚乱地给他物理降温,“你哥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知足吧。” 这是尉尧高烧不退的第二天,虽然人清醒了,但体温一直维持在三十八度上下,稳得不行。尉尧手脚都是软的,只觉得一场大病下来整个人都虚了,听东西也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商云骞的声音忽大忽小的,听得他一阵恍惚。 “发什么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商云骞捏他红晕不散的脸,“要不是看你还有点儿用,谁稀罕搭理你。” 尉尧迟钝地笑了,声音沙哑得没法儿听:“就因为我答应了帮你蔺纯的事儿啊?我可到现在都没帮上忙……蔺纯都没享受过让你伺候的待遇吧?” “你还有脸说,知道自己没用还不赶紧好起来?你行不行了你?”商云骞乘人之危继续掐他,尉尧看起来瘦削,这一场病下来又掉了不少肉,但脸还是软,捏起来手感和之前没差,滑滑嫩嫩的。 横竖躺着没事儿干,觉睡多了这会儿也睡不着,尉尧索性让商云骞把和蔺纯认识的故事再从头说一遍,商云骞乐意说,他也好听着解闷,省得总忍不住胡思乱想。 但有时候越刻意不去想,一个接一个的念头越止不住地冒出来,当晚尉尧翻来覆去睡不着,爬下床到阳台上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地按下了语音通话。 “喂?” 对面的人很快接通了,尉尧想点取消都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男人的声音低柔而有磁性,带着点儿不加掩饰的讶异。 “尉尧?” 尉尧深吸口气,低头看着夜色下的校园小道,迟钝地在深夜的秋风中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宋瑾年,我问你个事儿。” 这次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宋总”了,宋瑾年有些意外,随即皱了皱眉:“嗓子这么哑,你的病还没好?” “你别管。”尉尧顾不上那么多有的没的,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单刀直入,“穆良辰回国干什么?他到底是想跟你重修旧好,还是想另结新欢?” 宋瑾年明显愣了一下,迟疑地说:“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前男朋友,和他谈了那么多年恋爱,你怎么会不知道?”尉尧心烦意乱,没过脑子地说。 那头沉默了,宋瑾年似乎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尉尧,你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那声音不带丝毫火气,温和而冷静,是尉尧偏爱的那种调调。他骤然清醒过来,听见宋瑾年继续说:“都这个点了,你要是不舒服更应该早点儿休息,就算不想睡觉也别待在室外——我都听见你那边的风声了。” “我……”尉尧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居然将近凌晨了,难为宋瑾年这个点接到他的骚扰电话没一点儿情绪,还有耐心听他无理取闹,“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还挺有礼貌,看来是清醒了。宋瑾年笑了笑,扯下领带扔在一边,不在意地说:“没事儿,我刚到家,还没睡下。” “那你早点儿休息。”尉尧捂了捂自己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深觉这一通电话打得太冒犯了,禁不住反思自己刚才的鬼迷心窍,“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这么在乎穆良辰的存在,你比我想象中还喜欢顾怀。”宋瑾年说。 尉尧:“……是吧。” 好像是有点儿过了,在离开顾宅住校前,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惦记顾怀,尤其是经历了这一场病,半梦半醒间总觉得顾怀就在身边,可每每伸手想触碰时人却消失了,反复折磨得他又是失落又是痛苦。 尉尧用手贴过自己微烫的额头,无意识地手握成拳,幽深的双眼也在凉风的吹拂下眯起来。 “别的我不问了,我也不想让你觉得为难。”尉尧低声说,“就一个事儿——穆良辰是打算长期定居国内吗?” 宋瑾年思考片刻,谨慎回答:“大概率是。” 终于有一点和“书里”对上了,尉尧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希望现实跟“书里”重合率高一点儿还是低一点儿。 时间毕竟不早了,他和宋瑾年没聊几句就结束了通话。尉尧握住手机思索片刻,还是习惯性选择“知难而上”,把“暮想”从黑名单里扒拉出来,加了备注,向对方发送了一个好友申请。 / 到第三天晚上,尉尧的体温总算恢复正常,头也不痛了,吃饭和吃药都没再吐过。商云骞松了一大口气,直呼“宁愿去军训也不要照顾病人了”,当夜胆战心惊地睡下,一觉醒来发现尉尧没有病情反复的趋势,一口气才完全松下。 “这几天我连端茶倒水的活儿都干了,你以身相许都无以为报。”商云骞心情大好,大言不惭,“请我吃顿烤肉不能省吧?” “端茶倒水”商云骞的确干了,但照顾尉尧其实没他说得那么辛苦,尉尧平时还会闹点儿幺蛾子,一生病却比谁都乖,知道不吵不闹的积攒体力,睡着了也安分,除了偶尔说几句胡话,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的。 尉尧换了身显气色的衣服,正对着镜子发愁自己苍白的脸色,听了这话瞥了商云骞一眼,但知道商云骞这几天确实过得不轻松,于是忍住了没说什么,权当积口德。 “行,想吃哪家的?你挑地方。”尉尧很好说话地答应了,琢磨着一会儿先去找兼班师姐请个假,完事儿了再跟商云骞去吃东西,吃完就能直接回家了。 除了第一天真的烧到醒不过来,这两天他和顾怀一直有电话联系,他病怏怏的不敢回家——不只是高烧不退,还有重感冒,他回家不仅会添堵,还有可能把感冒传染给顾怀。 顾怀本来就被怀孕后期的种种反应折磨得够呛,经不起生病的折腾。 顾怀再三催促他回家,尉尧没敢全说实话,只说“着凉了,不严重,怕过给你和宝宝,过几天再回去”。 顾怀听见他嗓子都哑了,直觉“不严重”是敷衍人的说辞,止不住地担心。但情绪一波动反而更加剧了孕期反应,顾怀顾不得矜持和“不黏人”的人设,强硬地要求尉尧马上回家,还差点儿因为这个吵了一架。 尉尧真的没法儿回去,做不到的事儿他没道理答应,气得顾怀摔了好几次手机。 惹顾怀生气不是尉尧的本意,一想到他家小顾总大着肚子饱受折磨的样子,他就又愧疚又难以忍受。 好在顾怀心里惦记着他,过不了多久就会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捡起来,别别扭扭地打回去,硬邦邦地将上次的争吵揭过。 尉尧顶着一张“大病初愈”的脸去请假很顺利,完了他也没把这事儿告诉商云骞,免得商云骞又有什么过激反应。商小三儿刚那么尽心尽力地照顾过他,他不想这时候跟人吵架。 商云骞说干就干,等尉尧办完自己的事儿回来,他就兴致勃勃地拉着人去附近的商业街觅食,最后被赶过来的蔺纯制止,才没真的把尉尧拽进自助烤肉店。 蔺纯瞥了商云骞一眼,毫不客气地呵斥:“你脑子里的水没控干净是吧?你自己都说了,尉尧高烧刚退,你还拉着人来吃烤肉?” 商云骞有些委屈,哼哼唧唧地说:“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我俩儿吃呗,他负责烤,我又没打算让他吃,你不是总嫌弃我烤糊嘛……” 尉尧:“……” 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过比起商云骞的“不说人话”,他更诧异的是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变化,要是他没记错,上次见面商云骞还是这场关系的主导者,怎么现在就…… 看来有的人说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还不是该怎么栽怎么栽。 蔺纯显然也觉得商云骞不干人事儿,无言以对地盯了他一会儿,拉过尉尧走了。 “我不知道他约了你。”尉尧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他对蔺纯本来就有好感,这会儿又多了点儿好奇,“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免得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蔺纯余光扫过追上来的商云骞,禁不住勾起嘴角:“看来你是真的大病了一场,都说起林妹妹的台词了——商云骞天天给我抱怨呢,说照顾病人多忙多累,跟个讨糖吃的小孩儿一样。” 尉尧眨眼,有点儿没跟上他的思路。 “他现在脑子都没长开,你听他刚才说话就知道了。”蔺纯把胳膊搭在尉尧肩上,压低声音,“你别跟他计较。” 这有什么好计较的?尉尧啼笑皆非,要是他和商云骞真的互相斤斤计较,早就友尽了,玩不到这一天。 商云骞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顿时不乐意了,挤过去把尉尧推开,不让他俩儿挨挨蹭蹭的:“哎,干什么呢?你俩儿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 “说你不长脑子。”蔺纯白了他一眼,任由商云骞贴着他占便宜。 商云骞不高兴地抗议:“私下里说就算了,你怎么当着我兄弟的面儿也这么说我?” “行,那就不说。”蔺纯拍开他不老实的手,似笑非笑,“自己反省一下你今天办的这是什么事儿。” 商云骞哼唧了一路“我怎么了嘛”,有意无意地往蔺纯身上蹭。到了地方他也要挨着蔺纯坐,被嫌弃地推开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到对面去。 他们进的是一家自助火锅店,尉尧高烧刚退不适合吃这玩意儿,商云骞表示“你现在就没什么能吃的,吃什么都一样,少吃点儿就行”。蔺纯忍不住给了他一肘子,尉尧莫名其妙被这套歪理说服了,答应了一块儿吃火锅。 “要个鸳鸯锅底吧。”蔺纯抬了抬下巴,示意商云骞,“你在这儿守着等水开,我跟尉尧拿吃的去。” 商云骞不太乐意,正要表示想和尉尧换一下分工,蔺纯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尉尧走了。 “这么不耐烦,你不喜欢咱们商小三儿吗?”尉尧莞尔,“既然不情愿,你答应他出来干什么?” 蔺纯拿过一个装肉的碟子,言简意赅:“我以为是两个人。” 尉尧了然:“懂了,我就是个电灯泡——要不我现在消失?你别迁怒他。” “没迁怒,本来就是他办出来的好事儿,我不高兴就是冲他的。”蔺纯笑了一下,丝毫看不出来“不高兴”的样子,“我还挺想和你聊聊的,这么多个兄弟商云骞最经常提起你。” 尉尧当然不会真的转身就走,他还记得自己请客的事儿,虽然商云骞肯定不会计较这一顿饭钱:“是吗?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坏话倒是没有。”蔺纯夹了一堆肥牛卷,若无其事地说,“他以前是不是喜欢过你?” 尉尧:“……” 大概是有的吧,毕竟“书里”都那样写了,之前商云骞的确表露过对他的喜欢——更多只是馋他的脸和肉体,没什么深意。 但这句话由蔺纯来问就不太妙了,尉尧隐晦地扫了眼商云骞,由衷地认为“脑子没长开”这个评价是十分中肯,就这德行,这个憨货得自求多福了。 “他是这么说过,以前闹着玩儿的。”尉尧不动声色地夹生菜,“我当时就有男朋友了,他也知道。” 蔺纯笑了:“我也知道,就是现在这个吧?商云骞说你为你那个要死要活的,都快烧傻了还叫着人小名儿——上次喝多了也是,那个‘坏坏’?” 尉尧:“……对。” 这个细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看来商小三儿的嘴不是一般的碎,也就是没跟别人说,对着蔺纯全都倒干净了。 尉尧磨牙微笑:“他还说什么了?是不是说我都快堕胎了?” 蔺纯回忆片刻,点了点头:“好像是提过这么一嘴。” 尉尧:“……” 行吧,他就知道,这种事儿一看就是商小三儿能干出来的。 他和蔺纯各拿了两碟子菜放到桌上,让商云骞看着时间下到锅里,转身又继续拿吃的去了。尉尧和蔺纯一共拿了三趟菜,又去接饮料和调酱料,尉尧渐渐明白了蔺纯有意和他闲聊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是商小三儿一厢情愿呢,敢情是‘郎有情妾有意’啊。”尉尧从碟子里拿起个冬枣咬了一口,蔺纯是个容易混熟的人,又是商云骞的准男朋友,尉尧很愿意跟他唠嗑,“你喜欢他就直接告诉他呗,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都快惦记成傻子了,要是知道这个还不得乐疯。” “得了吧,他可别,本来就不太聪明。”蔺纯微微挑了挑嘴角,随即又压下去,“你都这样了,告诉你那位了吗?不也没有——我的事儿商云骞跟你说过不少吧?” 确实不少,商小三儿那个口无遮拦的,把蔺纯第一次怎么上他都得意洋洋地说了。尉尧无声叹气,心想那个憨货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其实我是纯一,和商云骞上床之前。”蔺纯说,“他眼瞎了才看不出来——不过我也没指望他有多耳聪目明,商云骞对兄弟是靠谱,对我可没那么靠得住。” 尉尧一愣,想起商云骞那个出去玩儿只当一的原则,禁不住好奇这俩一是怎么凑一块儿的,甚至商云骞还一直以为蔺纯偏零:“那你俩儿……” 蔺纯低头调酱料,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长得高大挺拔,属于很正派的那种英俊,身材好衣品也好,这一笑十分“偶像剧”,是能让老阿姨都少女心萌动的笑法。 尉尧不经意间扫过他的侧脸,心头微微一动,想起商云骞提过蔺纯就读X电的表演系,当时他对这个专业没什么概念,最直白的第一反应是“演戏的”,这会儿突然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意识到蔺纯确实哪儿哪儿都像个艺术生。 长相就不说了,那品味那气质,连说话的调调和咬字都和普通人不一样,难怪能把没心没肺的商小少爷迷得伤春悲秋。 “我和商云骞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吧,不过这个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蔺纯漫不经心地说,“后来我在酒吧遇到他,他正搂着一个小零要去开房,我把那个小零从他身上撕下来,他以为我看上人家了,要跟他抢人,差点儿和我打起来。” 蔺纯讲故事的腔调很吸引人,故事内容本身也吸引人,尉尧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我说我看上他了,让他上我,问他敢不敢。”蔺纯勾起嘴角,“他觉得我带劲儿,床下带劲儿,床上也带劲儿,约过一次后他下次不找别人了,固炮的关系就是这么定下来的。” 尉尧拿过刚接的半杯冰可乐,单方面跟他碰了个杯,真心实意地说:“你确实够带劲儿。” “潜规则那事儿商云骞也和你说过吧?”蔺纯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固炮,见尉尧迟疑地点头,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儿,我知道他,他也就告诉你,不会跟别人说——那事儿是真的,不过我没打算接那个角色,拿来激一激他而已。” “也就是说,你喜欢那个憨……商小三儿,比他喜欢你还要久。”尉尧捋顺思路,由衷地说,“那你要不跟他说一声?他也特别喜欢你,就是人憨了点儿。” 蔺纯微微蹙眉:“不是这个问题,是他……还小,不懂事儿。” 尉尧眨眼:“不是,你也就比他大两三岁吧?” “你跟商云骞应该认识了挺久吧?”蔺纯深深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他喜欢我,但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他本来就玩心重,现在说得情真意切,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想换人了——他以前的事儿我知道一些,听着就不会是个靠谱的男朋友。” 尉尧调好酱料,和蔺纯一块儿往回走:“这个我不好评价,夸或者骂自己兄弟好像都不对——你跟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商小三儿?还是说你就是想让我去说?” “被你看出来了。”蔺纯有些意外地“唔”了一声,随即理所当然地微笑,“不然我说这么多干什么,纯粹找人倾诉吗?这些话我没法儿直接告诉他,你来说最合适了。” 尉尧:“……行吧。” 反正不是什么难事儿,兄弟的准男朋友也算是他朋友,他还挺愿意撮合这对儿的。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蔺纯脚步顿了顿,看向不远处背对他盯着锅等水开的商云骞,“我不想跟他吵,所以一直没明确表达过态度。” 尉尧:“你说。” “他好像对演艺圈有很大的偏见,明里暗里让我以后别干这行,说这个圈子脏,他宁愿养着我都不想让我沾这个。”蔺纯说。 尉尧诧异地回头,这一点商云骞从来没跟他提过,也没在他面前流露过对演艺圈的偏见。 “要不是真心喜欢,我当初费那么大劲儿参加艺考干什么?”蔺纯自嘲一笑,“这点谈不妥,咱俩儿还是没戏。” / X大的新生军训还在继续,这几天尉尧持续高烧不退,一直待在宿舍没去参加训练。因为病得实在太严重,兼班师姐担心他一个人会出意外,慎重地同意了商云骞的主动请缨,让他好好待着照顾尉尧。 这次一块儿出校门吃火锅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尉尧的病假还没销,回家又是今天下午的事儿,兼班师姐那边默认直到尉尧回家之前,商云骞都在照顾病号。 于是商云骞顺理成章地逃过了上午的军训,下午才慢悠悠归队。 商云骞得知了尉尧不死心要回顾宅的事儿,好在有蔺纯在旁边镇着,他才没对一个大病初愈的前病号破口大骂。尉尧没计较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甩脸子,临走前趁着蔺纯去上厕所,他踢了踢桌子底下商云骞的脚。 “干什么?”商云骞瞪他。 “你是不是跟蔺纯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尉尧挑眉,“你对演艺圈有偏见,不愿意让蔺纯干自己喜欢的事儿——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商云骞差点儿蹦起来:“放屁!我像是管那么宽的人吗?谁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等会儿,蔺纯告诉你的?” 尉尧无辜地摊摊手:“我听着也不像你的风格,你连自己都管不好,还去管人家——所以你最好想想是不是什么时候说过让人误会的话,蔺纯很介意这个,耿耿于怀呢。” “操,我真没……我想起来了,估计是潜规则那事儿刚出的时候,他跟我提分手,我气疯了……妈的!我现在就去找他解释!”商云骞跳起来就想往厕所跑。 尉尧不得不伸手拦了他一把:“别忙,你确定你现在过去说得清楚?待会儿越描越黑怎么办?你要是真把蔺纯放在心上,就先想好怎么把这事儿掰扯明白。” “反正这就是个误会!”商云骞心乱如麻,要不是尉尧按住他,他能着急得团团乱转,“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他……操!我那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着急,然后一时嘴贱……” 尉尧认同地“嗯”了一声,觉得商云骞确实嘴贱。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想到他家别别扭扭的小顾总。像商云骞和蔺纯这样的误会往往始于沟通不当,他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和顾怀沟通的正确方式,和顾怀之间不也存在着诸多误会? 只是双方都有意按下不提罢了。 还有穆良辰的事儿——穆良辰到现在都没同意他的好友申请——不能再拖了,传说中的白月光都回国了,他也必须要把这事儿和顾怀掰扯清楚。 回去就得当面说明白。 不然说商云骞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到了他自己这里还是一笔烂账,跟商小三儿那个憨货有什么区别? / 不过事与愿违,尉尧回到顾宅还没来得及说正事儿,就先被顾怀发了一大通脾气。 顾怀靠坐在沙发上翻阅文件,从圆鼓鼓的孕肚往下,都被带绒的小被子严严实实地盖着。尉尧悄悄从他身后进来,满怀思念地将魂牵梦绕的人一把抱住,扑了一身熟悉的奶香味儿。 “宝贝儿,我回来啦。” 顾怀还没惊喜,看清楚他的样子就怒了:“你干什么了?” 尉尧茫然:“啊?” 顾怀把他拽到跟前,火气更大:“怎么瘦了这么多!” “哪儿有呀,可能是军训累了一点儿吧,掉了点儿肉。”尉尧对自己的变化浑然不觉,就算知道了也装傻充愣,“宝贝儿,你这个反应也太夸张了,虽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 顾怀阴恻恻地盯着他,给了他一句“闭嘴”,强行用手帮他量了个腰围,得出数据后越发愤怒:“瘦了一大圈还说没有!说,怎么瘦成这样的?” 高烧不退那几天吃了吐吐了吃,还时不时跑校医务室,全靠打点滴活命,不瘦才奇怪。 这个当然不能跟孕夫说,尉尧眨巴眼睛,不由分说地把脸埋在顾怀的胸膛上:“军训辛苦嘛,要老公亲亲才能好起来。” 顾怀:“……” 烦人!谁要听这个了?小撒娇精就知道满嘴跑火车! “军训辛苦是吧?”顾怀拿他没辙,索性冷笑,“那就别去了,这几天在家养着,要么等军训完了,要么什么时候把肉长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过去。” 尉尧这一趟回家本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军训,他家小顾总难受成这样,他越来越不放心,怎么着都要在家里多待几天。他没说一句反对的话,任由顾怀强硬地给他请了病假,愉快地在一旁给他家冰山霸总忙前忙后。 “才几天不见,脚怎么肿成这样了?”尉尧摸到顾怀小绒被底下水肿的双脚,拉开被子看了看,顿时心疼得不行,“鞋子都穿不下了吧?还能走路不?” “气的。”顾怀冷飕飕地瞥他一眼,火气没降,没给他好脸色,“走几步路死不了。” 就是走不了远路,这几天他心急如焚,直觉自家小孩儿病得不轻,一度想去看看尉尧,可身体条件限制了行动,只能想了又想——顾怀更不耐烦肚子里的两只累赘了。 净会碍事儿,早晚有一天要剖出来。 不过两只崽子在也有好处,比如现在。顾怀冷若冰霜地靠在沙发上,矜持地任由尉尧给他按摩双脚,脸上余怒未消,其实早就气不下去了,对着自家小男朋友怎么看怎么甜。 “疼吗?”尉尧抬头注视着他,“要不我轻点儿?” 顾怀一腔怒气全没了,可还是不太想搭理尉尧,硬邦邦地绷着脸:“继续。” 尉尧习以为常地答应一声“好”,知道他家小顾总就是人别扭,心里指不定怎么熨帖。他花了一下午时间把人彻底哄好了,吃晚饭时顾惜正好在家,一看他俩儿蜜里调油的状态就“啧”了一声:“没事儿啦?” 这句话是冲顾怀说的,顾怀这几天的暴躁易怒顾惜全看在眼里,只是看他是孕夫,懒得跟他计较,还让待在家里的纪南风帮忙看着点儿。 纪南风温柔细致又知趣,顾惜能把他留在身边这么久,就是因为他会伺候又稳妥靠谱,有他在家里照顾着,顾惜很放心。 顾怀没应亲妈的话,叫了声“妈”就拉着尉尧坐到一边,周身“有男朋友万事足”的气场怎么也掩不住。顾惜眯眼说了句“出息”,任由纪南风过来帮她挽起长发——否则吃饭不方便,在家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尧尧,你要是没事儿就多陪陪他,毕竟肚子都这么大了,又怀的两个,平时行动上很不方便。”顾惜擦干净保养良好的双手,舀了勺纪南风端过来的汤,“要是有事儿就别理他了,都三十岁的人了,他自己有分寸,家里也不缺会照顾的人。” 顾怀:“……” 前半段他听着还挺感动,后半段……这是亲妈吗? 尉尧双商在线,虽然顾惜那样说,但他当然不能那么做,前任顾大总裁和傻乎乎的小顾总不一样,顾惜人好归人好,对他温柔也是真温柔,可稍微一相处就知道不是好糊弄的。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宝宝顺利出生。”尉尧乖巧地笑,“顾怀没事儿就一切都好。” 顾惜拿起筷子隔空点了点他:“嘴这么甜,难怪坏坏每次都让你哄得妥妥帖帖的。” “二十八岁。”顾怀对年龄问题莫名敏感,忍耐了片刻,还是忍无可忍地纠正亲妈刚才的话,“我二十九岁生日都没过。” “四舍五入嘛,我能不知道你几岁吗?”顾惜意味深长地扫了尉尧一眼,后者正微微低着头,体贴入微地替顾怀把一勺汤吹凉,“生日就在十月初对吧?生日礼物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尉尧动作一顿,随即佯装若无其事,将那勺温度正好的汤喂到顾怀嘴边。 顾怀说是在“休产假”——顾惜私下里是这么说的,当然不会对外宣扬——其实多多少少还是会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林怡基本每天都会来一趟顾宅取送文件。 这是顾惜要求的,毕竟顾惜已经自己给自己退休了,这次回来只是暂代职权,等顾怀生完孩子,她还是该怎么浪怎么浪,为了不让顾怀跟整个公司的运营脱节,许多事务顾怀就算不参与也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儿。 其实这些都是废话,顾怀最清楚亲妈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想偷懒,觉得这个破集团已经磨掉了她大半辈子的自由,她不想再在这些破事儿上浪费时间。 有顾怀在幕后负责处理,她会轻松很多。 “别看了,哥哥,都九点多了。”尉尧穿着睡衣爬上床,贴到顾怀身上,带着一身刚洗过澡的潮湿,“咱们要早点儿休息——脚还疼不疼,我再给你揉揉?” 顾怀“嗯”了一声,注意力瞬间分出来一半,集中在他和尉尧隔着布料相贴的部位。 尉尧抱着他又黏了一会儿,总算舍得坐起身给他按摩双脚。尉尧习惯性地挽起袖子,挽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又把袖子放下了。 “等会儿。”顾怀的心思早就不在文件上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他,脸色倏地一沉,“手臂上怎么了?” 还是晚了,尉尧无声叹了口气,对自己无意识的小动作懊恼不已。 手臂上是他那晚从宿舍床的铁梯上摔下来留的伤,还带倒了椅子,磕磕碰碰的伤了不少地方,都不严重,但有瘀青的也有见血的,瘀青还没散,血痂也没掉。 尉尧本来想瞒着顾怀,这个季节不用露肉,他多裹几天,身上的伤基本就好了,省得被他家小顾总看见了揪心。 没想到回家第一晚就被发现了,尉尧只好任由顾怀把他的袖子扒开了看。 “除了这里还有没有?”顾怀盯着他,脸色阴沉,恨不得把他衣服扒光了彻底检查一遍,“怎么弄伤的?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尉尧无奈地“坦白”了自己摔伤的事儿:“军训太累了嘛,一天下来我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那晚正好半夜起来上厕所,我睡得迷迷糊糊又累得要命,一时没抓稳就……我怕说出来让你担心嘛,我错了哥哥,我不该瞒着你的。” 他认错态度良好,加上一顿诚挚的自我反省,尽管顾怀半信半疑,却没舍得多说什么,只是冷着脸又不想搭理他了。 顾怀翻出药箱拿出药油,尉尧看着他大着肚子也要笨手笨脚地照顾自己,心里软得不行,又觉得这样互相照顾有点儿惨兮兮的。 不过冰山美人体贴起来真是格外动人,肚子圆鼓鼓的也动人,尉尧无端品出了点儿“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滋味,好笑之余又满心暖烘烘的。 “顾怀,你喜欢我吗?” 也许是气氛太好,尉尧情不自禁地问了出口,问完又忍不住垂眼笑了,难得带出一点儿真实的腼腆。他很快抬起头和怔住的顾怀对视,那几分腼腆还没过去,眼睛已经坦然地透出亮光。 扭扭捏捏不是他的风格,确定了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是不顾一切地争取。 “我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不是因为有了宝宝,没有宝宝我也想和你一直过下去。”尉尧一字一句地说,始终注视着顾怀的双眼,“你呢?顾怀,你喜欢我吗?” 顾怀愣愣地和他对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郑重其事的告白——说来有意思,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最熟悉,在床上都数不清楚滚过多少回了,可每每说到这种话题,都有一种近乎纯情的羞赧。 顾怀脸颊发烫,细微的火气顷刻间变了味儿,烧得他浑身躁动难安。他一方面觉得别扭得不行,几乎不想回应尉尧,甚至不想去看那双清亮亮的眼睛;一方面又觉得必须要说点儿什么,否则……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他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喜欢。” 顾怀压下别扭闷声说,又觉得自己声音太小,唯恐尉尧听不清楚,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完整地再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就算明知道答案,可听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尉尧浑身都放松了,眼角眉梢的笑怎么也压不住。他凑过去亲了顾怀一口,甜滋滋地腻歪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那穆良辰呢?你对他也是这种喜欢吗?” 顾怀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想到那条没回复的短信就心虚,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你提他干什么?” 尉尧一直贴着他,立马察觉了他细微的变化,身体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尉尧微微眯眼,直起身放开他:“不能提吗?我们之间一定要有这个禁忌话题是不是?” 眼见又要吵起来,尉尧略微示弱地缓和了态度,轻声说:“顾怀,我喜欢你,所以很在意你对穆良辰的感情,也很在意你对我是不是一心一意。” 顾怀莫名有些烦躁:“我对你……跟他有什么关系?” “行,那这么说吧。”尉尧靠在床头,直直地注视着他,“前几天我在医院里遇到穆良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