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尉尧做了个梦。 梦里是熟悉的“前世”情景,连绵不绝的林荫道,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大宅,规则严谨充满人工美的西式园林,来去的佣人训练有素,各色豪车如同流水。 尉尧到处飘荡着,知道自己是个旁观者。 他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这大概是他“当场去世”后的故事,可梦里的“尉尧”没死,在那场匪夷所思的意外中活了下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却从此对父母千依百顺。 父母认为这是因祸得福,虽然“尉尧”出意外后和以前不一样了,跟磕坏了脑子似的,时常畏畏缩缩不自信,完全没了曾经那股子张扬耀眼的灵性。 但这些东西都可以重新培养,人听话了才是最重要的。 尉尧飘来飘去地冷眼旁观,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渐渐觉出了自己和父母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思想独立,有强烈的自我意识,可父母显然更在意他听不听话。 除非其中一方做出让步,否则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 梦里的“尉尧”就很讨父母喜欢,身体恢复后,“尉尧”按照父母的意思娶了痴守自己多年的未婚妻,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倒是比许多夫妻都甜蜜恩爱。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他们想要我听话,那我就乖乖听话,反正我习惯了。”梦里的“尉尧”微笑,独自坐在偌大的餐厅里,对旁观的尉尧遥遥举起精致的骨瓷茶杯,“顾怀也总要求我听话,我不也在他身边听话了十年么?” 周围的场景逐渐褪色,淡化成黑白灰,唯有“尉尧”和他面前的骨瓷茶具依然鲜明。 尉尧知道对方在跟他说话,也知道这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尉尧”——他就是没来由地知道。 “十年?”尉尧飘过去,对方自然而然地给他倒满一杯茶,他拿起那杯红茶闻了闻,对熟悉的香气十分满意,“然后你离开他了?” 对方嘴角挂上嘲讽的笑:“离开?我怎么离开?连我的孩子都姓顾,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我有什么本事儿离开?”他顿了顿,略带冷漠地说,“我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第三胎难产,他没过来签字,我再也没在那个世界醒过来。” 再醒来就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尉尧。 尉尧沉默,想到自己身边大着肚子的顾怀,忽然有些茫然。 “你喜欢顾怀。”对面的“尉尧”平淡地叙述事实,“这个时候的顾怀确实很讨人喜欢,光是那张脸就让人恨不起来,更何况他还怀了你的孩子——你自己都疼成那样了,还只顾着担心他,你把他放在心里多重要的位置了?” 尉尧皱眉盯着他。 “我看了那本书,渣贱文,多虐啊。”对方又略带自嘲地说,“网上骂贱受的比骂渣攻的还多呢。” 尉尧还是默然,忍不住触碰一下对方的脸,有实感,摸起来温温软软的。他俩儿长得太像,几乎共用了同一套五官,只在细微处有少许差别。 “你不也喜欢现在的生活?还喜欢那个谁……蒋如梦?”尉尧努力回想了一下“前未婚妻”的名字,捏了捏“尉尧”的下巴——也是他自己曾经的脸,“喜欢就好好过,我不管你怎么折腾,你也少操心我。” 对方无所谓地笑起来,大概是父母的“培养”挺有用,他身上已经看不出最初畏畏缩缩的影子,笑容都带了几分洒脱,有了点儿尉尧本身的味道。 “关心几句都不行,心虚了?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喜欢顾怀。”对方又抿了口红茶,放下骨瓷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笔和纸,“说起来,这本书挺有意思的,我以前在顾家的时候打发时间翻过几次,你现在所处的世界能找到。” / “……我在……尉尧?尧尧……” 耳畔是男人低沉带点儿沙哑的声音,尉尧费力地睁开双眼,好不容易对焦目光,映入眼帘的是顾怀略显憔悴的脸。 见他醒了,顾怀眉眼间明显轻松了不少,摩挲着他的骨节又叫了一声“尧尧”。 “嗯,哥哥,没事儿。”尉尧看见他眼底没来得及褪去的焦躁,下意识地反手牵过他,轻声细语地安慰,听见自己嘶哑得不能听的声音才想起来问,“我怎么了?昏迷多久了?” 顾怀沉默片刻,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这个动作稍显脆弱,顾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他没过脑子身体就自作主张地动了。 尉尧的另一只手还打着点滴,手上的温度凉凉的,像陷入昏迷时那样。这个联想让顾怀很不舒服,他带着点儿自己都没发觉的心慌和不安,一下下摩挲着那片发凉的皮肤,试图让尉尧的体温恢复正常。 “一整天。”顾怀闷声说,又给尉尧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无意识地摸了把他薄被下平坦的小腹,“冷不冷?” 尉尧不冷,就觉得他家小顾总身上暖暖的,让他很想蹭一蹭。没等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他先注意到顾怀的小动作,迟钝的大脑渐渐觉出不对劲儿:“等会儿,我该不会……怀上了吧?” 顾怀这个动作太像隔着肚皮摸里面的宝宝了。 顾怀脸色微变,本能地又碰了一下他的肚子,随即心虚似的收回去,目光也跟着闪了闪,沉默不语。 尉尧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时间头晕目眩,体验了一把“晴天霹雳”的滋味。是药失效了还是他吃的是假药?意外还是人为?顾怀……顾怀就这么想毁了他?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短暂失去了逻辑思维能力。怀孕了就不能上大学,孕期还会被体内的激素和身边的顾怀控制,等他生完孩子……那会怎么样?他会变成另一个“尉尧”吗? 据说生育能完全改变一个人,尉尧打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看见了不到三十岁就死于难产的“尉尧”。 他不能怀孕,怀孕意味着太多未知,关系到另一个生命,他没把握自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他还要上学,大学等同于无数的机会,否则他高中毕业,除了商云骞,没几条正经用得上的人脉——“尉尧”的成长环境限制,没办法。 这几年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关系到一辈子。 他从来没打算把一切都押在商云骞身上,也不能将赌注全押给一个人,那不是他的风格。 但孩子……一个孩子就能把他的人生规划全毁了。 “没成形的胚胎不算独立生命体……堕胎,最快的堕胎能安排在什么时候?”尉尧脸色发白,魔怔了似的喃喃。 那声音太低太沙哑,听起来含含糊糊的,顾怀没听清楚。但尉尧的脸色太难看,顾怀莫名有些心口疼,更用力地攥住他冰凉的手:“没有,里面没有……没有宝宝。” 尉尧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抬起头:“没了?宝宝没了?我流产了?” 没流产,顾怀说不出话来,只是很可能永远怀不上了。 尉尧这次昏迷是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这段时间得好好养着,不能再受凉,这些天还大概率会出现恶心呕吐、小腹坠痛、头昏脑胀等症状。顾怀回忆了一遍医生说的话,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清楚得他心脏拧着疼。 他再次恨不得回到那天,抽死那个乘人之危、不戴套内射的自己。 尉尧苍白着脸坐了一会儿,听顾怀艰难地说完医生的诊断,确定自己没怀孕,更没流产。他心头猛地一松,恶心感顷刻间涌来,他一手撑着床沿干呕片刻,手指无知无觉地扣紧床单,青筋暴起。 但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是靠打点滴维持身体所需营养,胃里没什么能吐的东西,再反胃也只能是干呕。 顾怀手足无措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很难受吗?” 尉尧难受得眼眶都红了,一眨眼全是泪花,他好不容易止住干呕,正想安慰身边的孕夫“没事儿”,一抬头,生理性的眼泪却掉了下来,沾湿了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尉尧一愣,还没从难受劲儿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不等他收回手,擦眼泪那只手就被顾怀一把握住了,攥得死紧,尉尧吃痛地抬眼,透过薄薄的一层泪雾,看见他家小顾总也眼眶发红。 “你别哭……不哭。”顾怀略显笨拙地给他擦干净眼泪,更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心疼和愧疚,“都是……都是我的错,尧尧……” 这么傲慢又偏执的人居然也有服软认错的时候,尉尧眨了眨眼,十分惊奇,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真的吓到顾怀了。他刚想说话,反胃的感觉又涌来,不得不先挣脱顾怀的手,撑在床边又一阵干呕。 等那阵恶心感过去,他泪眼蒙眬地对上顾怀的目光,发现小顾总的眼眶更红了,眼里的愧疚也更明显,仿佛恨不得以身相替。 尉尧在床上待了三天,身体才稍稍缓过来,可还是很虚弱。顾怀一开始不让他下床,熬好的中药亲自送过来喂他喝,调理身体的药膳也体贴入微地端上床喂他吃,唯恐他多动一下就不小心磕着碰着哪儿。 尉尧养身体养得浑身不得劲儿,这天终于待不住了,趁顾怀没在房里盯着他,他揉了把咕咕乱叫的肚子,轻手轻脚地溜下床觅食。 房门一打开,先撞上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栋房子是顾怀在S市的房产,平时没外人进入,能进来的只能是顾怀的朋友。 “嗯?睡美人醒啦?”男人笑眯眯地打量着他,“前两天给老顾担心的,这不就活蹦乱跳了?” 这声音挺有辨识度,他一说话,尉尧就认出来是谁了——前两天他半梦半醒间,依稀感觉到顾怀带人来看他了,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顾怀还和对方在他床边聊了一会儿。 “……总算看到你处对象了,咱们几个就你一直没着没落的,我还以为你要孤独终老呢……小男朋友挺漂亮啊,怎么成‘睡美人’了?” 顾怀:“我的问题……” “你有毛病,要是我敢这么折腾我家那位,他早和我分了,你小男朋友对你这么痴心一片……哎你这身材管理怎么回事儿,这么早就发福了?还发得跟怀了似的……” “是怀了,六个月。”顾怀轻描淡写地说,“他是我的人,我怀了他的孩子,。” 对方震住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肚子,没想到顾怀这样的“直一癌”居然也有愿意怀孕的一天。 “那什么,你对你家小美人……也很痴心一片啊。” 顾怀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一无所觉,好像从没觉得怀孕是一件耻辱的事儿,他带着点儿不自知的显摆,秀完了自家漂亮的小男朋友,开始秀小男朋友对他有多好多细致入微,完了又秀肚子里的两只崽崽——不过主要还是围绕着尉尧秀。 尉尧迷迷糊糊地听了几耳朵小顾总散德行,没来得及有感想,就精力不济地又睡了过去。 事后尉尧清醒时问顾怀,顾怀承认自己是带朋友来过,还态度良好地交代清楚了——朋友叫“乐闪”,以前玩得很好的大学室友,这两天碰巧在S市遇上了,就带回家见一见尉尧。 还特地带回来,看来关系是挺好的,尉尧心想。 没想到乐闪今天又来了,还一出房门就让他遇到了,尉尧理了理自己躺乱了的家居服,礼貌得体地跟乐闪聊了几句,顺便和客人转移到客厅。 “顾怀好像盯着人熬中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尉尧拿起两个冰裂纹玻璃杯,倒来两杯温水,一杯放到乐闪面前,一杯自己拿着暖手,“你先喝点儿水。” 乐闪笑眯眯地“嗯”了一声,很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跟待在自己家一样。 尉尧带着点儿大病初愈的懒怠,没怎么招待乐闪,他盯着手里的冰裂纹杯子,莫名想到梦里那套手绘骨瓷茶具,以及他触碰“尉尧”时手上的温度。 按理说那就是个梦,可尉尧总觉得不只是梦,而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真实。他待在床上不被允许到处乱走的这几天,特地上网查了一下梦里“尉尧”写在纸上的书名,这个世界确实能找到那本书,是一本骂声比赞声还多的大女主网络。 还是这些年很流行的百万大长篇,看得尉尧脑壳疼,后来顾怀见他精神状态不佳,就没收掉手机和pad不许他看了,但也不妨碍尉尧知道这本书的大概剧情。 女主蒋如梦开局是朵清新脱俗的白莲花,虽然出身豪门,但成长经历凄惨,堪称当代辛德瑞拉。 成年后她有个比自己大五岁的未婚夫,未婚夫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性取向男,对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但蒋如梦毫不气馁,对同性恋未婚夫爱得如痴如醉,无怨无悔,认为总有一天自己能感化未婚夫,让他回“性”转意。 这是篇万人迷大女主文,不喜欢女主的人不会有好结果——尤其是男的,要么“真香”打脸,要么下场凄凉,未婚夫属于后者,没等蒋如梦成功感化,他就死在了一场意外里。 蒋如梦肝肠寸断,迅速完成了黑化过程,变成了一朵黑莲花。她不顾所有人阻拦,执意要和未婚夫举行冥婚仪式,未婚夫的父母感动极了,一番波折后,将她视如己出。 接下来是蒋如梦的事业线,她继承了未婚夫——不对,是冥婚丈夫的家业,乘风破浪,招蜂引蝶,一路高歌猛进,直到几年后,蒋如梦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次真爱。 冥婚丈夫的父母变身反派,阻止蒋如梦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否则她就得净身出户。但蒋如梦认为自己为这个家任劳任怨,力挽了那么多狂澜,功劳苦劳都不缺,她既放不下“野男人”,也不愿意割舍打拼多年的事业,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坚持要爱情事业两手抓。 最终“野男人”——也就是背景板男主角出手,捏住了蒋如梦前公公婆婆的几个把柄,用“身败名裂”作为威胁,逼他们把蒋如梦打理的那部分家业切割出来。 蒋如梦和男主角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前公公婆婆却心生怨恨,妄图报复蒋如梦,最终被夫妻联手一网打尽,蒋如梦顺理成章吞并了前公公婆婆剩下的产业。 尉尧大致捋了一下剧情,被恶心得不轻——他就是那个“被”冥婚的同性恋未婚夫,按照“穿书”的说法,只是个帮助蒋如梦完成黑化的炮灰工具人。 尉尧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这么荒谬——究竟谁活在“书里”?哪里才是现实? “书里”的尉尧被读者骂得厉害,毕竟这是一本女主视角的,尉尧作为男性角色,对蒋如梦不好,肯定有大批代入女主视角的读者喷个不停。也有读者帮尉尧说话,认为他无辜得很,由始至终都没做错什么,就是个悲惨的工具人。多方人马争论不休,但还是骂声占大多数。 尉尧粗略一刷评论区,已经隔着屏幕被骂得头疼,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恶意。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被顾怀收掉手机和pad后,决定把这件破事儿忘掉。 但他和“尉尧”这场神奇的互换人生算什么?一部另类的? “尧尧?怎么了,头疼?” 尉尧神思恍惚地放下玻璃杯,一抬头才发现顾怀坐到了他身边,正满脸担忧地盯着他,一只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尉尧不自觉地舒展眉头,朝他笑了笑:“没事儿。” “哪里不舒服就直接说,别整天‘没事儿’‘没事儿’的,你几岁了?”顾怀不悦地瞪他一眼,神情语气都凶巴巴的,摸他脸的动作却堪称轻柔,“老实点儿,到底怎么了?脸色难看成这样。” 尉尧眨巴眼睛,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有点儿头晕。” “谁让你起来到处乱走的?医生说了要静养,才几天你就跑来跑去,你不头晕谁头晕?”顾怀拧起眉头,恨不得将这只不让人省心的小破玩意儿绑在床上,“尉尧,你……” 尉尧“啊”了一声,柔弱地往他身上倒,实在受不了他家小顾总又凶又话痨的一面——这次生病前,他都没发现顾怀还有这样的隐藏面。 “哥哥,你好凶哦。”尉尧可怜巴巴地黏着顾怀,“人家不行了,要亲亲才能好起来。” 顾怀:“……” 他看这只小玩意儿是欠操! 充当背景板的乐闪忍不住咳嗽一声,打断这对浓情蜜意旁若无人的夫夫:“那什么,老顾,我找你商量个事儿……” “稍等。”顾怀矜持地冲曾经寝室里上下床的好兄弟一点头,佯装嫌弃地在自家小孩儿的嘴唇上亲了一口,强行将人拎回房间,“我先把这个送回去。” 乐闪:“……” 这算是“老房子着火”了吧?秀起来没完了。 尉尧一向有点儿爱黏人的小毛病,大病一场整个人都虚弱了,更喜欢病病歪歪地撒娇。他躺上床后黏了顾怀好一会儿,先是蹭来蹭去地哼哼唧唧,又抱着顾怀要和宝宝玩儿,躺下去贴在顾怀的肚皮上听两只崽崽的动静。 “团团圆圆要像我。”尉尧小声说,“不能像你,别别扭扭的,讨厌。” 顾怀懒得跟他计较,反正像他家尧尧也没什么不好,可可爱爱的,如果真像尧尧,那他就多了两只小可爱。 还挺划算。 “行了,你自己玩一会儿。”顾怀像往常一样得了便宜卖乖,尽管特别喜欢撒娇黏人的小朋友,却故作不耐烦,“我去招待乐闪,晚点儿再回来陪你。” 尉尧习以为常,一眼就看破他的伪装,乖巧地“嗯”了一声,自觉滚到一边躺下了,拉上被子眼巴巴地盯着顾怀。 顾怀绷着脸给自家小朋友掖了掖被角,扶着肚子转身走了。尉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合上,他禁不住挑了挑嘴角。 存在即真实,既然没办法辨认,那他的所知所感都可以视为真实。他是真实存在的,顾怀也是。 还有他们的宝宝。就算一切都虚假,可感情总该是真的吧? 既然是真的,那有什么不敢直面的?他来到这个世界,改变了“剧情”走向,本来就不应该再用“书里”的眼光看待顾怀。 渣攻归渣攻,顾怀归顾怀。顾怀不是“书里”的渣攻,他也不是怀孕的“尉尧”。蝴蝶效应,许多事情早就偏离了最初的轨道,他的“上帝视角”也不再准确。 要想好好谈感情,他就得先放下对顾怀先入为主的偏见。 / 当晚尉尧被允许下床和乐闪吃了顿饭——顾怀留客人吃饭,当然要把自己的小男朋友牵出来,毕竟是家里的另一个主人,不上桌不像话。 只不过上了桌也没什么好吃的,尉尧要养身体得忌口,只能吃顾怀让人准备的那几样药膳。顾怀的孕夫餐倒是一如既往的丰盛美味,除此之外还加了几道乐闪爱吃的菜。 顾怀给尉尧舀了碗汤,见他眼巴巴地盯着乐闪那边的菜碟子,忍不住心软:“乖一点儿,等你好了再让人给你做。” 尉尧伸手比划了个“一点点儿”的动作,扯着顾怀的衣角小声撒娇:“我就吃一口,这几天吃得太淡啦,让我尝尝嘛。” 他不是那种控制不住口腹之欲的人,必要的时候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没什么,“上辈子”生了病都是一个人撑过去的,面不改色地遵医嘱忌口吃药。但有顾怀在身边不一样,小顾总又好撩又好逗的,只要没在冷战,尉尧见了他就想黏着。 黏起来肯定想撒娇,没事儿他都想找点事儿借题发挥,更别说现在还病着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娇就完事儿了。 顾怀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尉尧也不硬来,更不会找机会偷吃——重要的不是那一口吃的,而是他家顾总的松口和让步。 要是能喂他吃就更美了。 乐闪心理素质良好地围观了整场秀恩爱,十分后悔这一趟没把家里的爱人带来。他算是看出来了,顾怀的小男朋友就是个“娇娇”,软着声音时那小奶音,漂亮的眼睛还忽闪忽闪的,难怪顾怀能栽在这小孩儿身上。 是有点儿手段。 离开时顾怀送他到客厅门口,乐闪看了眼好哥们儿明显的大肚子,忍不住问了一嘴:“那什么,你别嫌我多事儿,你和你家这个尧娇娇,到底领证了没?” “尧娇娇”是什么玩意儿? 顾怀没来得及评价这个称呼,就被“领证”的问题砸懵了——可能是和尉尧在一起的姿势不太对,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领证”俩字甚至没往他脑子里去过。 “这表情,看来是没有了,合着你俩儿算非法同居啊?”乐闪看了眼餐厅里温温顺顺切水果的尉尧,低声吐槽,“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了,特别是你——你到底把你那个尧娇娇当什么了?说是情人吧,你至于给情人生孩子吗?说是爱人呢,可你俩儿又没名没分的,看你的样子也没打算给人名分。” 顾怀:“……” 他确实没想过这些。 送走了乐闪,顾怀莫名有些不安,一开始他只是拿尉尧当个安胎工具人,放在身边就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儿,少受肚子里那两块肉的罪。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期待两个孩子的出生,也期待有他家尧尧的未来——或者说爱屋及乌,他是先喜欢上尉尧,再是他们的孩子。 可如果他生完孩子,他家尧尧就要走——不行,他宁愿孩子没了,尉尧也不许离开他! 顾怀强压下心慌意乱,一手搭上日渐圆润的小腹,恨不得这两只小崽儿就长在他肚子里,一辈子都别出来。 至于领证……他家小孩儿才十八岁,法定婚龄好像是二十二,就算尉尧愿意,他们也得再等四年。 顾怀一怔,算了算四年后自己的年纪,突然意识到这一段漫长的年龄差。 二十八岁,正值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顾怀从没觉得自己老了或者怎么样,可他家小朋友比他小十岁,那是一段永远追不上的时光。 他觉得无所谓,毕竟在年龄上他是占便宜的那个,但尉尧呢,尉尧愿意这么小一点儿就成家吗?他家尧尧那么好看那么优秀,上了大学肯定会面对许多同龄人追求,尉尧会不会更喜欢年轻的男孩子? 就像商家那个小屁孩儿,顾怀面无表情地磨了磨牙,他家尧尧和那个小屁孩儿就玩得很好。 顾怀没听说过“爱是自卑”之类的文艺句子,也没发觉自己日益不正常的占有欲。尉尧做完一个小果盘,颠颠儿地挨过来喂他吃时,他盯着自家小朋友略显苍白的脸颊——紧急避孕药的后遗症,以前的气色估计一时半会儿养不回来——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家尧尧还小,只要不太过分,平时干点儿什么他都能原谅。但尉尧只能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这辈子都别想有第二个人来抢他的尧尧。 尉尧对他偏执的想法一无所知,喂他吃了两瓣橘子,自己也想吃一瓣,结果橘子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制止了。顾怀冠冕堂皇地表示橘子本质是凉的,他不能受凉,要连水果类也一并忌口。 “你不讲道理。”尉尧不服气,“忌口又不是完全不能吃,只是要少吃,我就吃一瓣嘛。” 顾怀冷酷无情:“不行。” 尉尧蔫了:“你最好了,宝贝儿,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哥哥……” 就这样吵吵闹闹到八月底,因为尉尧身体的缘故,顾怀原定的旅行计划早就搁置了,两人就在S市待了小半个月,尉尧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浇浇花、散散步,顺带百无聊赖地学起了厨艺。 不过孕期的顾怀闻不得油烟味儿,也见不得尉尧整天泡在厨房里,沾一身他不喜欢的味道,每隔两三天尉尧才被允许下一次厨。偶尔顾怀兴起,会拉他出去逛逛超市逛逛街,添置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用品——反正重要的东西会有人专门准备,用不着他们挑挑拣拣。 零碎的日常这么一天天过下来,每天需要操心的只有三两件琐事儿,倒是有点儿新婚夫夫过日子的味道。 这么过着也挺好,尉尧给花房里的几盆花浇完水,提着小喷壶呆呆地想。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从“岁月静好”中回神,发觉自己居然有些眷恋这样的生活。尉尧放下喷壶拿出手机,来电的是这些天没怎么联系的商云骞。 “小三儿,这俩星期忙什么呢?”尉尧接了电话。 商云骞显然压着一肚子火,在手机那头嚷嚷了几句什么,尉尧耐心地问了几次“到底怎么了”,商云骞才怒气冲冲地憋出来一句:“蔺纯那个王八蛋要和我分手!” “嗯?”尉尧若有所思地挑起眉,“你们不是炮友吗?就一个固炮而已,一拍两散怎么还吵起来了?” “我没跟他吵,谁和他吵了,我他妈就是不爽!”商云骞怒火中烧,“就为了那个破戏的男二号角色,他要和我分,还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在考虑要不要做那个谁的情人!那个男的又老又丑又胖,还他妈是个零,都撞号了,蔺纯他硬得起来吗他!” “不是,你等会儿,信息量太大了,你让我消化消化。”尉尧按了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得“现世安稳”都被这一通狂轰乱炸给炸没了,“首先蔺纯是个零点五吧?还是你跟我说的,他只是没操过你,要是对别人也硬不起来他怎么……” 商云骞炸了:“你什么意思?尉尧你给我说清楚!你的意思就是他对着我硬不起来呗?我他妈这就去……” 尉尧没这个意思,只是这段时间都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事儿,一时间有些脑壳疼,说话没太过脑子。他连忙道歉,好不容易拉住了上赶着找操的商云骞,真心实意地问:“你不是说过出去玩儿不做零吗?这才过了多久,原则不要啦?你和蔺纯总共才认识了几天,就这么难舍难分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跟他玩儿了?我……反正我不管,蔺纯就是不能和别人睡,我都还没睡够他!”商云骞蛮不讲理地发脾气,“不就是资源吗?只要有钱,我就不信我还弄不来那点儿破资源!” 尉尧心头微微一动,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他仔细问了半天,总算从颠三倒四的商云骞嘴里确定了蔺纯是个艺术生,而商云骞为了蔺纯想试水一下娱乐行业。 “小三儿,你跟蔺纯说过这个想法吗?”尉尧冷静地问。 商云骞哼了一声:“我和他说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身边就你一个还算靠谱的,你赶紧回来给我出出主意。” “过几天吧,我问问顾怀,到时候告诉你一声。”尉尧拨弄了一下生气勃勃的小花儿,揪下来一片蔫巴巴的叶子,“这几天你自己先整明白了,你都为蔺纯做到这份上了,你对他到底什么想法?” 商云骞继续哼哼:“你少管我,先管好你自己吧,明知道姓顾的心里有别人,你还上赶着让那个老男人糟蹋,你又是什么想法?打算这样不清不楚的到什么时候?” 尉尧“啧”了一声,果断闭嘴了,他自己确实有一笔烂账算不明白,没资格给别人当人生导师。 “赶紧回来。”挂电话前商云骞催促,“别乐不思蜀的,你都让那个老男人勾了魂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