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应该很迷茫
祠堂内,叔侄一立一跪,站立的那个稳稳当当,衣着体面,跪在地上的摇摇欲坠,脸上嘴角,身后不见一块好肉,说话时两句就要歇一歇喘一喘。 “你这么拗下去,是吃准了洛家就只剩你一个选择了么?” “岂敢呢?”洛云谁轻声道。 “叔叔……您可能忘了,云谁之所以是继承人,是因为洛家需要而不是云谁想要。” 洛云谁的嘴角已经说话时有些疼,嘶了几声不敢开口牵扯过大,“大哥娶了林家的女儿,姐姐又嫁了郝家,云锦不是嫡系,云莱又是女儿家,本家只能找我,可又怕小时候对我的冷淡会让我起异心……所以监视我控制我……但你们还是怕,也不是怕我出事,是怕我出事之后,洛家没有着落。” “你们一边紧张我,一边还暗暗觉得我德不配位……所以找准……找准机会,打压我,砍掉我的枝叶,让我只能按照你们规划的路走,大学是这样,父亲的事是这样,云莱的事也是这样……” 洛云谁的脸肿得厉害,艰难地咧着嘴露出了自己平生最难看的笑容,苍白又凄惨地自嘲。 “跟你在一起的路难走的很,洛家不会允许你们公开,也不会允许你们的社会关系和财产中出现对方的名字,你们觉得自己能撑多久?他有能力、一表人才,你听听现在外面的舆论,他的大好前程难道要断送在你手中?”洛文涛厉声问道,“而且你不想要后人,那他呢?跟男人在一起,他对得起他死去的父母?你让他父母托梦问一问,在你跟云莱之间,他们选谁?” “是么?一表人才?你们哪是看重席甄?允许云莱订婚不过是因为他无父无母,觉得他受洛家恩惠应该知恩图报,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绑架他罢了”,洛云谁冷笑着,目光就如同他那年拿到继承人的身份时与那些老头子们谈判一样坚毅,“你们也觉得,当年我父亲,如今是我,我们这一枝都是不肯屈就的反骨,该好好整治,看到我喜欢什么,你们就非要拿走什么,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么?哪是云莱跟我争……分明就是你们跟我争……” “胡言乱语,掌嘴”,洛文涛一声令下,两名近处的家仆摁住了洛云谁的肩膀,捏住他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抽了一个耳光,“继续,直到他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为止。” “气急败坏……敢说你们不是这么想唔……的么?” “也只有云莱被……你们养成了金丝雀,才会相信……你们是真想让她幸福而同意她……自由恋爱的鬼话……” 耳光一个又一个落在洛云谁肿起反光的左脸颊,行刑的家仆手劲儿比温席甄大得多,他开始还能清晰地说出音节,到最后吐字已经不太清楚,而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太师椅上端坐的洛文涛,开口艰难,“我已经跟席甄解除了收养关系,你们别企图用洛家来拿捏他。” “年轻人别太笃定,你不愿意的事,焉知别人不是心甘情愿?”洛文涛讥诮道。 然后起身走近自己的侄子,抬手屏退四周,祠堂的门被关严后,蹲在已然摇摇欲坠的人身边,高声训斥:“云谁,洛家的家主,不能为一己私情所困,不能顾全大局,罚你至此,还不长教训不认错吗?” 洛云谁的目光垂落在地,没有丝毫波澜,方才耗费了他最后的体力,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模糊了,洛文涛的声音像是自空中而来的诘问,这个场景他依稀看过: 神问世人千遍:你们知罪吗? 他摇头,他不知错,他不能认……温席甄一定还在等他回家,他不能倒在这里…… 然则洛文涛骂过了,又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今儿叔叔教你一堂课,这人翅膀硬了的时候,该要冲破牢笼,头破血流也不计较,别等到叔叔这个年纪飞也飞不动了。” 回应他的是洛云谁空洞的双眸,那双眼睛没有了光,失神般直直地看过来,似乎听见他说话,又好似没有。 “来人,下任家主洛云谁不敬长辈,不尊家训,不受感化,冥顽不灵,传家法,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洛文涛站起打开祠堂大门,外面早已准备好的春凳、麻绳和板子被人抬了进来,两名家仆架着他摆上春凳,又用麻绳将他的四肢捆好。 “堂下受责之人何人?”洛文涛坐回原处高声问道。 “洛……洛云谁……” 嘴唇轻微抖动,气音在空气中交汇成一声模糊的名姓,场内一片寂静,洛家祠堂伫立于此二百余年,上一个在这里被罚的人是洛文远,谁也没想过,这一次轮到了他的儿子。 “行刑。” 粗重的木杖黝黑发亮,上面的图腾徽章刻画着世家经久不衰的年月,家中人时代更迭,但家训自先祖而来,家法之下从无外例。曾经家法秉公任直是属于洛家人的荣光,如今它以公序良俗的名义训诫下代的年轻家主,要将他一身反骨敲碎,再拼凑成规矩容允的模样。 持杖之人都是择选出来受过训练的。杖与杖之间会给受责之人三声数的缓和,在还没有很方便分秒计数的年代,这些人心里已然都有相同频次跳动的表针。下手的力道也练过,持家法刑杖对子孙是荣耀,象征着公正严明,绝不可以有私人情感的偏颇,也不能因为受刑者扛不住责罚而有丝毫放水。除非下令者喊停,不然这些都视为对家法不敬,在这些人眼中,那根木棍才是天,人命次之。 “唔”,家法好似能把人锤成两段似的,酸水自胸腔翻涌呕出在前方的地面上,洛云谁还没来得及平复,便又生受了下一记。 “可知错了?”二十下打完,例行的诘问。 “不,晚辈没错……唔!咳咳咳……” 已经几乎感受不到疼痛了…… 也好…… 洛云谁竟然有些欣喜,这满目疮痍的短短人生,爱过恨过,也算疯过了,如今大概就快解脱了,唯一的遗憾…… 温席甄也该看到那封信了,他说:他喜欢他…… 那就没有遗憾了…… 席甄……温席甄……好想最后的一刻,能在他怀里死去,想在抓抓他的手…… 洛云谁颇有遗憾的将手伸出去,然后默默地垂回原处……如果温席甄知道自己临死之前都在想他,会生气还是会高兴…… 他走之后,温席甄会喜欢别人么……世界上比他好的人那么多,而比温席甄更好的人,自己怕是找不到了…… “不受教化,冥顽不灵,继续行刑”,洛文涛看着自己侄儿变化的表情,摇摇头走到祠堂门口,转头吩咐:“将他嘴堵上,不必再问他话了。” 洛文涛拂袖而去,将木杖砸进肉里的闷声抛在身后,出了祠堂下了几个阶梯,拐了弯就听见年轻人声嘶力竭的吼声:“你们别这么打他!放开!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啊!” “二爷”,门口的家仆跟洛文涛行礼,然后眼神向里面瞟了一下,“叫挺久了,这儿里祠堂远,兄弟们知道他的声音传不过去,所以没堵他的嘴。” “可怜他们?”洛文涛挑眉问道,那家仆眼圈红红的,一看便知是哭过了,缘由为何自不必说。 “属下不敢,吃的洛家的饭,自然以二爷的话为重。” “你这话我才是不敢,挨打那个才是家主,你该尽谁的忠心自己掂量”,洛文涛目光沉沉,温席甄还在屋里哭着骂着,他皱眉轻叹了口气。 “二爷的意思是……”家仆抬眼与他对视,然后赶忙别开目光,“属下愚昧。” “C市的小事拖不住云锦,这时候那个祖宗应该快落地了,找人把他接来。” 言闭,洛文涛便闪身进了院子,家仆连忙冲着个空门称是,然后飞快地跑去取车接人。 小少爷来的话,三少就有救了…… “贵客嚎了这么久,也没人给倒杯水?你们的待客之道都学进狗肚子里了?”洛文涛进门揪着靠边的下人就骂了几句,把人都踹走了,只剩下温席甄与他二人,前者喘着粗气,脸上五官发红,被捆在扶手上的手腕抹破了皮,血滴挂在麻绳上,可他浑然不觉似的盯着监控的屏幕。 “你们别打他了……他快撑不住了……你们要打死他么?你们让我替他吧……让我替他,行不行?” 洛文涛轻哧,眼前这个年轻人,历练太少,事情想的太容易也太简单…… “你以为洛家的家法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挨的?若你还与他有关系,还勉强称得上父债子偿,现在你们算什么?” “后悔么年轻人?决定做得太早,到了需要替他分担的时候,你却过早地卸下了责任,他如此受刑你却只能在这里旁观,连观刑的资格都没有。之前云谁心软从不训你,我也不是你的长辈没那个义务教育你,你说我今天杀鸡儆猴也好,心狠手辣也好,遇事三思而后行,好好看着屏幕,这是你该吃的教训。” 被绑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低头落泪,双拳攥紧,视频里木杖落下的声音已经过了半,他再抬头看过去,咬着牙数了五次,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血肉模糊的臀肉被一次次捶楚着,而那人就好似耷拉在凳子上的一块薄布,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云谁,醒醒”,温席甄连凳子一起带了起来,被铐住的双脚绊了一下,整个人磕在桌子上,视频的屏幕跟着颤抖,“云谁!你们看看他!他好像不行了!他快死了!你们有没有人性?他不是你的亲人吗?” “去看看”,洛文涛冲刚进门的下人吩咐,然后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屏幕里闯入了方才离去的仆从,温席甄的目光循着那人的行动游移,然后看那人拔腿往外跑,心又悬了起来…… 云谁……他的云谁刚说了喜欢他…… “二爷!”下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被门槛跘了一跤甚至来不及起来,“二爷,三少爷他……他……没气了……” 轰…… 平地一声雷响,温席甄竟然分不清是自己的意识崩塌还是外面的天气骤变…… “快送医院,叫急救车上来”,洛文涛吼道,“还不快去!” 吼完他也差点没站稳,他自然知道家法不轻,可却没想到,会这样…… 他的计划中,应该是让紧急赶来的洛云锦闯入祠堂带着洛云谁走,然后再趁乱将温席甄放走,本家需要继承人,这一趟闹够了,自己再去跟那些老人家掰扯一二,之后本家对他们二人的关系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 至于那些发酵的舆论,澄清的事情本家自有一套说辞…… 可他却没算到,洛云谁的身子早在洛家对其不闻不问的那些年里被掏空了,如今根本撑不过这一趟罚…… 他的下一步棋还没走,棋盘就被老天爷掀翻了。 “三思而后行……” 温席甄轻念着这句话,冷冷地笑出了声,“这是你们三思的结局么?难怪小爸不想回洛家,这算个什么家啊?你们每个人都不想让他过得好,他真的做错什么了么?” “你们下一代的家主,从祠堂前直接变成祠堂上的牌位,你们在意他这一生因为姓洛而背负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么?如果他真的有事,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应该很迷茫,为什么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像魔鬼,要推他进地狱?这就是你们世家家训的结果,三思而后行,多可笑。” “等会我会安排人带你去医院,来人,先把他手先包扎一下”,洛文涛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和汗水,外面如他所愿的乱作一团,可年轻人如今面色沉静如水,任凭家仆将他解开,酒精棉擦过伤口的时候,都没皱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