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训练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道理，即使在已经不过农历很多年的现在，依然是令所有人烦恼的话题。

    皇室的召见令一日连一日的传来，路云峰拖了几日，心知再拖就要背上个抗旨不尊的罪名，终于决定动身去了。

    他跟人换了下午的训练课，正换完礼服，皇室的护卫舰已经缓缓降落在操场上。

    眼尖的学员看见，小心翼翼地示意周围人也看过去——舷梯降下，换过全套制式军装军服的路云峰在侍从官的带领下拾级而上，神色严肃，仿若巡视林间的猛兽。

    路云峰是不耐烦。

    侍从官引着他到位置上坐下，微笑道：“路上将日理万机，陛下想见您一面都难呢。”

    “很难吗？不比陛下辛劳，还要操心我的事情。”路云峰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侍从官，一个年轻漂亮，甚至有些过于年轻漂亮的beta。

    侍从官凭借这份外在条件几乎未在交际中失手，此刻被路云峰噎了一下，忍不住嗔怒地望过去，却仿佛望入一片深沉海域，冷静得令他窒息，又迷人得令他不禁坠入其中。

    他早就听说路云峰容色出众，性格却极度乖张，今天总算是见识过了。他不由自主收敛了替皇帝兴师问罪的姿态，继续笑道：“上将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我们有上将庇护才能忝居在此……陛下自然对上将的事情上心。”

    路云峰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护卫舰在蓝天白云下急驰而过，这条路曾经路云峰走过太多次，而随着关乎塞维尔关乎他的种种变故，终于也远离了他的生活。

    尖耸入云的皇室高塔近在眼前。

    这是人类迈入新时代以来所完成的最奢靡的建筑，是曾经独裁制的拥簇者们所设计出的艺术品，仿照巴洛克风格，从周围数颗星球搬运物资堆叠而成——是深沉的冷，又是流光溢彩的夺目。

    护卫舰在引导下进入停机塔，几个禁卫军验证了他们二人的身份，便将他们放行。

    侍从官陪着路云峰穿过训练区、花园，走过极高极窄的水晶桥，终于迈入偏厅，行礼如仪。背对他的人缓缓转过身来，侍从官俯首行礼：“陛下。”

    “上将，好久不见。”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先出去。”

    侍从官垂首出去，路云峰一笑：“这几年边缘星系不太安分，让陛下挂心了。”

    “你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年轻将领，可这些年你从来都不回来，我对你当然挂心。”皇帝示意他落座，“今天我们不管君臣礼节，好好聊聊天。”

    聊天？

    路云峰的目光落在皇帝的衣襟上。

    皇帝温和道：“边缘星系一向纷争不断，若不是上将在外掣肘一二，我想今天的联合体早就翻了天了。”

    “元联盟的一部分反对派常年在边境游走，他们不愿意联合，但其实也不成气候，陛下。”上将说，“边境虽然鱼龙混杂，但我驻扎边境这些年，倒发现那里的人，压根也不在乎谁执政。”

    “您知道，那片星系有的星球既有我们的人驻扎，也有元联盟残余管辖——”他蔚蓝色的眼睛终于望向皇帝，“但仁慈如您，并没有要求我对那里赶尽杀绝，不是么。”

    他唇角勾起略微的弧度，的确，这是他沉默以对皇帝后的第一次试探，但他并不着急在皇帝与迂腐长老院中撕开任何伤口。

    皇帝道：“联合体成立不久，我们没有充足的资金，上将，我想没有哪一任帝王不会希望他的疆土是不完整的。”

    “当然，陛下。”他喝了口茶，任由红茶的香气卷进感官，“我记得您原来不喜欢红茶。”

    于是皇帝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细不可查的颤动，他与路云峰怎会不知道呢，塞维尔的信息素的味道。

    “塞维尔和戴维不在，这宫殿里总是空荡荡的。”他说，“这个味道让我想到他们小时候，那时候你也在首都，你们倒是相处的很好——他信任你，甚至愿意将这样一份职责交到你的身上。”

    路云峰的目光一滞，半是惋惜道：“陛下，……我与二殿下分手在先，何况，无论如何我这三年的战绩已经证明，选择我接任三军上将并不是一件坏事。而我想您也可以理解，我是一个正常的alpha。”

    “你以为你在边境那些事我不知道？”

    “只是些许传言，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皇帝只好岔开话题，不愿再追忆这件让他伤心的事情。

    毕竟，这是他最得意的儿子的陨落。

    “今天我叫你来，也是为了戴维的事情，”皇帝道，“戴维别的事情上温和，可皇太子的婚事本来就是大事，竟然也由着娜丽塔胡来。娜丽塔毕竟是你的表妹，现在她已经怀孕，还泡在军事基地里不走，你们几个还要纵着她到什么时候？她多少也该知道，自己贵族的身份，早已规定了她的义务。”

    “陛下，我想UG星系的军事基地，可要比皇宫安全的多。”路云峰解释道，“正如您念念不忘已故的皇后殿下一般，戴维也极度放心不下自己的未婚妻，这件事上我多少也劝不动他。”

    “放心不下？”

    路云峰无奈：“陛下，戴维殿下接连失去母亲和弟弟，这对他的打击并不小。”

    老皇帝看向他：“那难道就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小儿子？难道如今大儿子也要闹到和我割袍断义的份上吗，上将？”

    路云峰错开目光，顺着皇帝鬓边的白发看去，和叩门入内的首席书记官对视。

    “刚刚接到索伦公爵的通讯，陛下。”

    这是一个年轻的omega书记官。

    “不会的，陛下，至少您和我们都是一路人，戴维殿下不会不明白的。”

    “……？”

    路云峰意有所指：“三性平权，不然这样优秀的Omega怎会有机会行走在御前呢，陛下？”

    皇帝合上茶盏，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仿佛较劲的两方谁也不肯退让。

    是塞维尔选择了路云峰，也是他选择了路云峰，选择了这个随时会带给皇室巨大危机的男人，他把军权交到他手里时或许就应该想清楚，这个年轻人是何其自负，又何其万丈光芒。

    书记官朝路云峰低下头去：“路上将，感谢您的夸赞，下官实在不敢领受。”

    “那就不用领受了，”路云峰重新带好军帽，行礼道，“陛下公务繁忙，臣不敢叨扰，先告退了。”

    直到走出那间压抑的宫殿，路云峰才觉得心中不再那么郁闷，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远山说：【还有不到两年，如果你还找不到殿下，可真是难办呢。】

    路云峰随口道：“你觉得我会在乎？能不能找到塞维尔，本来也是皇帝在那种时刻做出的妥协，军队握在我手里，他尚且有和糟老头们叫板的资本，如果军权落到他们手上，那我们真是该哭了。”

    早上请他来的侍从官从后面紧走几步追上他，笑道：“陛下让下官来送上将回去。”

    舷梯缓缓下降，此刻的中央军校正在上课，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待在操场边上，注意到路云峰的返程。

    马上是课间，但时间或许已来不及让他从制服换回作战服，好在第四节课是一节战术指导课，着装并不影响他的活动。

    路云峰信步走进教室，十几个年轻人便一起发出低低的惊呼。

    辛朝也是第一次看他穿礼服出现，因为非皇室成员的身份，他黑色的军装领口和帽檐镶着银色的边，肩带象征最高指挥官的军衔，长长的流苏垂下来，挂在口袋前，映衬着这位英俊的将领面上难以掩盖的杀伐气质。

    辛朝紧紧地看着他。

    路云峰摘下军帽：“容貌有时的确也是一种不错的战术，但我军不提倡使用。”他打开教案，围坐的教室中央投影出模拟的兵力图，“之前几节课已经教过你们基础的战术方案，今天你们分成几个小组，进行一次模拟推演。”

    这是一个随机分配出来的山地地形图，每组被分配到了战斗力差不多但比例有所差别的地面和空中军事力量，允许自由交换，允许相互联合或攻击。

    辛朝和他的舍友佐佐木，同班的女beta闻夏山，以及和他们不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的一位omega李斯特同学分在了同一组。

    这一届指挥学院一共有四个omega，还有一个未分化的辛朝。

    佐佐木作为机甲战斗学院的学生，本也不是那么待见omega，看着同组的几个人皱起了眉。

    Omega，未分化，女beta，他讨厌这个配置。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辛朝已经快速做出了分析：“这不是对抗课，是战术课，我们的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吸纳最多的兵力，找出并占领藏在地图中的大本营——我想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作战。”

    佐佐木道：“我们是来不及逐个击破，可是花在联合上的时间也不少，如果有队伍先一步完成目标呢？而且一旦联合，谁能说了算呢？优秀成绩算谁的？”

    辛朝不知想到什么，果断反驳道：“联合的过程中本来就会决定出领导者是谁，而且我的目标不是优秀成绩，是占领大本营。”他沉着冷静，似乎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准备时间只有五分钟，不能浪费在内耗上，我先说我的想法。”

    “我们的空中力量虽然数量不大，但种类很多，我想先派出大多数微型侦察机寻找大本营位置，少数微型机器留在周围侦测敌军力量，其余小型空中力量待命。至于地面力量，我想用来作为筹码，和某个组合作。”辛朝摊开几个组的力量比对，“A组地面力量少，但是空中力量中存在重武器，这个重武器还有发射次数限制；B组地面力量数目很大，我们合作的话语权恐怕不会很大……”

    闻夏山看着他：“而且B组那几个成员有很多是特训班的，他们会不会同意合作也不一定。”

    辛朝点头：“是的，D组优势是具有一支精锐特战队，这应该是所以军种里面???战力最高的一支队伍，正面交锋胜算很小，好在人数不多，不会导致压倒性的优势。”

    佐佐木说：“所以你拿什么谈合作？”

    omega看了他一眼，似乎终于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个形容词对上号，无语道：“合作也不是非要谈，谈是最后一步，上节课你没听吗？”

    闻夏山摇了摇头：“虽然每个组看起来都不是特别好啃，但我们地面力量配置很综合，而且体量小，机动力量足够强。”她和辛朝对视，看出彼此脸上差不多的想法，“我们也具有可以牵制他们的能力。”

    他们异口同声：“A组。”

    她笑起来：“辛朝同学，正如有些人所猜测的一样，你很有想法。”

    李斯特也说：“我提议辛朝同学担任这次训练的组长，我们做你的协同指挥员。”

    只有佐佐木好像不是很乐意，但看了他们仨这幅样子，又想到他和辛朝还是舍友，从鼻孔里出了个嗯。

    辛朝说：“佐佐木同学，我要先邀请你担任空中力量的指挥员了，你的高空作战能力很高，这方面我必须要依赖你了。”听到他这么说，佐佐木的脸色才好了些，愿意凑过头来听他们继续分配方案。

    他们要利用足够灵活的机动能力，在最短时间内包围A组的地面军团，以围拢的姿态迫使A组和他们和谈，不然A组只能在开局先把自己仅有的地面力量一起消灭，这绝对不是对双方有力的一个战斗方案。

    而如果A组不愿意合作，选择开火，不仅是对他自己地面力量的内耗，也会消耗没有几次的重武器力量——A组不会愿意浪费这个次数——更会导致空中力量位置的暴露，万一遭到其他组的围攻，他们就完蛋了。而等他们两组合作，无论是利用空中优势再联合D组还是直接攻击大本营，都可以再想，毕竟准备的五分钟稍纵即逝，不会留给他们机会做出周密的安排。

    所谓谈合作，也不过是裹挟人心罢了。

    路云峰在外围看着这些年轻的学员谈论也许并不成熟的战术，被辛朝几句话引去了注意力——他的确很有想法，也说的很对，甚至很多年前他也说过——联合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夺得领导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