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信息素

    首都星系的天气是人为设定出的程序，基本是温暖宜人的二十度，偶尔下雨。

    要用娜丽塔的话来形容，就是某种过于死板的人性化——永远没有新意，永远一成不变，久而久之，生活在首都的人几乎都可以忽略温度的存在。

    就像那些追求永远生活在舒适圈中的老古董一样。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空气中的分子随之微微震动，新生们从各个宿舍楼中鱼贯而出，迅速在操场上集合。

    等待他们的是学校的传统。

    他们将在新生大会上被授予校徽，取得自己的入学认证。

    尽管校领导多次劝说，路云峰依然坚持没有在新生大会上露面。

    他和温篱一起待在看台的某一处，审视着人类的未来，联合体的未来。

    温篱顺着他的视线和他介绍：“这是第一中学高材生，研究算法很有一套，也许未来AI辅助战斗系统的设计师里就得有他的名字。”

    “那是指挥学院的，我记着他是谁谁家未来的继承人来着……反正有点本事，人也比较狂妄。”

    路云峰点头，头又一侧：“这个未分化的新生…是从边缘星来的?”

    “对，他身体素质测试很强，坚持要来，学校测试过后特批的。”温篱道，“不出意外他应该在我的班里，就是不知道如果分化成Omega能不能留下。”

    “能，”路云峰笑了，“我觉得他能。”

    “？？”温篱弄不清他这莫名的自信。

    “打赌么？赌输了我把新买的飞舰送给你。”

    “莫名其妙，你觉得他能分化成超过你的顶级alpha？”温篱又仔细看了看辛朝那个后脑勺，正看着，便见人群中的小人儿回过头来，和他四目相对。

    足够敏锐的洞察力。

    他正要夸赞他，却发现路云峰已隐匿在看台阴影之下，辛朝的视觉死角。

    “哇哦，”他感叹，“不会是你在边缘星系搞的小男友追来了吧？完蛋了，你在首都情深义重的形象毁于一旦啊。”

    “我到希望如此。”路云峰含糊道。

    新生大会之后，是中央军校的传统项目——军训。

    一群此前几乎没有机会接触过正规军事管理的年轻小孩第一次直面军营生活的冷漠和残酷，被操练地哭天抢地，每天都累到回宿舍就瘫痪。

    【因三军上将路云峰行程冲突，本次UGI星系巡航将由皇太子戴维·圣安德鲁·威尔森带队出航。】

    AI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反复播报着最新的新闻，辛朝训练回来躺了半天，翻身起来关掉了房间内的广播。

    同住的beta舍友也爬起来：“路上将竟然没有去巡航，之前每年都是他的。”

    而且也不在边缘星系。

    辛朝心里有些烦躁，边收拾东西边道：“可能有其他军务，这几年不是也有些星球想暴动么，他可能去了。”

    “万一是路上将启程来挑选新兵呢？他之前每年都来各个军校亲自挑人进入他的军团的，塞维尔殿下失踪后他才不来的。不过……这都三年了，也该把这事放下了吧？”舍友拿胳膊肘捣了一下安辛朝，“他要来，你可得争取入选啊！你可是路上将头号粉丝！”甚至连床头都贴着一张路上将曾拍过的征兵宣传卡。

    “那必然。”辛朝找出自己的身份卡，拉伸了几下自己僵硬酸痛的肌肉，“我今天巡逻教学区，回来再洗澡，你去食堂顺便给我打份饭回来吧。”

    “行，有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吧。”

    辛朝点点头，关上了宿舍的门。

    他很久以前见过一次路云峰。不是全息投影，不是虚拟模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路云峰，有血有肉，可以感觉到皮肤温度的活人。

    他帮过他。

    边缘星系的日子并不好过，资源匮乏，管理松散，像他这样自己讨生活供养自己上学的人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往往读书读不下去，打工也只能做些没技术含量的苦差事，而稍微模样周正的人便很容易被黑心老板骗走，卖到不知道什么人家里做下人，做最低级的奴才。

    辛朝在市场上给人跑腿的日子里见得多了。

    其实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也很愿意戏弄他，看他为了钱忍气吞声，甚至对他作出不少出格的举动。

    但辛朝老板自有自己的算盘：他想等着辛朝分化成omega，将他送到某位大人物家里去，于是一直按着那些地痞流氓，不让他们有太过分的举动。

    路云峰就是在一群人戏弄他时出现的。辛朝彼时并不认得路云峰，他戴着一副机械面甲，说话也是典型的兵油子调调，来店里买从星盗船遗骸中拆出来的赃物。

    “叫他带我去。”来客指着辛朝，叫停周围人的胡闹。

    “滚一边儿去，”撑在柜台前的男人正摸着辛朝的脸，毫不把开罪军队这种事放在眼里，“就这么几步路还要人带？自己找个机器人领你，别坏你爷爷的好事儿。哎，小子，你说你也太瘦了，买回去还得花钱喂你，不然你以为你能在这儿待到今天？”

    周围的人便笑了，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的去向。

    于是辛朝也跟着笑起来：“大爷，摸一下脸也是要钱的。您也珍惜能给钱摸我的日子吧，再过一阵我16，可就得给自己找卖身点主家啦。”

    男人便大骂：“你一个未分化的垃圾，连ega都比不上，能卖几个钱！出来卖都没几个人要！”

    可他刚骂完，一股他从未闻到过的腥咸味道袭卷了这小小的空间，室温瞬间降了下来，仿佛有柔软无骨的丝绸样的东西束缚住他们的脖子，将他们微微抬离地面，被迫仰头挣扎。

    只有顶级alpha拥有这样的实力——精神力实体化——而边缘星系极难塑造这样纯净的血统与能力。

    后来辛朝才知道，他信息素的名字，是深海。

    “我出小费，你带我去。”

    来客原来还没走。

    他又转向柜台帘幕后的人：“往后不要让小孩这样抛头露面，他不喜欢。”

    “上将不喜欢，我就要听吗？”老板笑了，“黑市讲究利益，你来我这儿，总得给我些好处。”

    “你多抽两个点。”来客把辛朝从座位上拽到身边，示意辛朝给自己带路。

    他身边的信息素反而并没有那么浓郁，倒像是一股冷香，让人莫名感到安心。

    辛朝领着客人在黑市盘根错节的胡同里七拐八拐。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那个将军身边的人吧。”辛朝和他搭话，“我听说将军是首都那里来的，你也是吗？”

    客人点了点头。

    “来这干什么，边缘星系虽然乱，可只要想办法，总能混口饭吃……你们首都那里，我听说可是没有尊贵身份，寸步难行。”

    “你能在这里混饭，无非也是那老板觉得你有用，想留你到分化吧？”那人说，“你没想过分化以后的事情吗？”

    “我当然想过，我还想分化以后去周游各个星系呢！”提到星空，小孩的眼睛亮起来，旋即又暗了下去，“只是在边缘星系，想出去也只能是把自己卖出去了。”

    “分化成alpha或者beta，卖给那些有钱人做个侍卫打手也罢了，分化成Omega呢？做人家的性奴隶么？”那人一针见血道，“那你永远都是人下人，仰人鼻息，看脸色过日子而已——那你离不离开边缘星系，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话似乎激怒了辛朝。

    “我知道！”他大叫起来，“可是所有人都说我们的命定了！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管过我们吗？就知道钱钱钱的议会管过我们吗？没人帮我们，我们只能拿自己换生活。”

    可他吵完，立马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会影响老板的生意，便尴尬地说了声抱歉。

    “不必抱歉。”那人说，“到中央军校去，你去，就会见到我，我会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辛朝侧头看到他露出来的领章，很别致，而后来辛朝才知道那是路上将亲信才有的标志——而他见到的人，却应该是路云峰本人。

    尽管他们从未说出过彼此的姓名。

    于是他追寻路云峰而来。

    路云峰撑在天台旁边抽烟。

    模拟烟。

    人造夕阳下，首都的景色仿佛被放进枫糖糖浆中翻滚一般开始变得浓稠，包裹着每一个穿梭在城市中的生物。

    这个时候的城市是寂寞的。

    路云峰吐出一个烟圈，首都星系全面禁烟，除了零星几个不太好管的地区，这种模拟烟已经得到了全面推行。

    但对于中央军校来说，即使是模拟烟，也被列为违禁品。

    很快便有人顺着烟味找上门来。

    “路上将您好…”

    “好久不见，辛同学。”他微微一笑，掐灭了手里的烟，“替我保密，谢谢。”

    他记得他。

    他竟然记得他！

    辛朝看着那一截烟头，又看了看路云峰，没出息地走过去靠在了栏杆边：“这里一般很少有人过来。”

    “我上学的时候倒是经常来，”路云峰眯起眼睛，“我躲在这里没少干坏事，和我的老朋友。”

    “噢，塞维尔殿下。”辛朝说，“一位值得我们敬仰的前辈。”

    “不聊他。”

    从他的表情中辛朝很难猜测路云峰情绪的好坏，辛朝有些懊恼自己鲁莽提起路云峰的前任，好在路云峰很快岔开了话题。

    “训练任务怎么样，还算适应？”

    “比我想象中再累一点。”辛朝叹了口气。

    “累就对了，等大训结束你们一边上文化课一边小训，更累。”

    辛朝点头，主动道：“我没想到您没去巡航是来军校。”

    “替别人来的。”路云峰说，“刚好我也好多年没回来过了，回来看看也不错。”

    “您会……会挑新的成员进入您的军团吗？就像以前那样。”眼前的年轻人鼓起勇气，一连串地道，“如果您有这个打算，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我。”

    “那我要好好考虑考虑。”他回答，“虽然来之前没有这个打算，但既然你问了，这未尝不可以作为奖励的一部分。”

    “奖励？”

    “你开会没听么，大训结束后会有考核，成绩优异的人，会有特殊的奖励。”路云峰平视眼前稚气未脱的辛朝，意味深长道，“这个奖励并不设限。”

    “可以指定吗？”

    “看来你有自己的计划，小孩。”路云峰对他的回应有些出乎意料。

    眼前人的脸却忽然飞起一层薄红。

    “路云峰上将，”他说，“我想再闻一下您的信息素。”

    路云峰深深做了两个吐纳，在首都，他不能胡来。

    “你的这个打算是有些清新脱俗，小孩。”他说，“但是以后不要拿这种问题问别的alpha。”

    他没有回答好，也没有拒绝，说完便挥挥手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