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 番外五

    “我怀孕了。”蔺白说完这惊天霹雳一样的消息，不给蔺奕反应的时间，紧接着道，“但我今天召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父皇！这、这……是不是我——”

    蔺奕却无法平静下来，他猛地上前一步，激动得面颊涨红，震惊、喜悦又茫然、惶恐，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表情变换着，整个人是那么不知所措。

    他抬头去凝望蔺白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可以供他猜测的情绪，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在蔺白平静威严的目光之下，蔺奕最终维持了他的太子仪态，沉默地站在那里，站在距离蔺白一步远的地方，用独属于年轻人的清澈明亮的眼睛执着地盯着蔺白。

    直视君王，大不敬。

    但蔺白也不想追究了，他继续用平静到几乎冷淡的语气说：“这孩子，你不用管，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女子生产就如鬼门关走一遭，有性命之危，就连我也没办法保证一定平安。”

    “所以，在剩下的七个月，朕要教你很多治国之道，如果朕真的有什么不测，希望你不要乱了阵脚。”

    蔺白在蔺奕和夏无咎跟前，一般用“我”自称，很少用“朕”。

    所以一旦他用了，就代表这件事极其重要。

    但他这短短几句话，成功冲破了蔺奕的心理防线，刚才听说蔺白怀孕之时的惊讶和隐秘的欣喜全都没有了，蔺奕几乎是慌乱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直接抱住了蔺白的腿弯，一开口已经是泣音：

    “不会的，不会的父皇！您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怎么可能……您、您一定能平平安安……”

    “起来！堂堂太子，成何体统！？”

    蔺白皱着眉，实在看不惯蔺奕这种软弱样子，抬腿一脚踹到了蔺奕胸口，把小太子踹得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得胸口气血涌动，口中腥甜，不想叫蔺白担心，忍了忍才没当着蔺白的面吐血。

    不是因为蔺白力气太大，主要还是气急攻心，血气上涌，这才呕血。

    蔺奕勉强止住咳嗽，也不去管自己喉中腥甜，只是不住地重复：“父皇，您受命于天，必定能既寿永昌，福祚绵长，万载长存，儿臣恳请您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说罢重重磕头，直接把自己额头嗑出了鲜红的血印子。

    蔺白都被蔺奕这种自欺欺人的表现气笑了：“万载长存，你当你爹是个万年的老王八？”

    蔺奕懵了一下，慌张地解释：“不是的父皇，儿臣是说您一定长命万万岁！”

    蔺白冷笑道：“朕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虚话套话奉承话！皇帝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就没见历史上哪个皇帝真的万岁了的，活到百岁的都少见！皇帝说自己是真龙天子，这是统治阶级忽悠老百姓让他们放弃造反的谎话，要是你自己信了，真以为自己是神仙派下来统治世人的，你就是最大的笑话！”

    蔺奕愣了一下，不禁疾声反驳：“父皇，是您用赫赫武功让天下咸服，是您的雄才大略让四海富足，没有您根本没有今日的新朝，您一统天下、四方来朝，您就是天子啊！您怎么能说您和其他、其他庸人一样呢？”

    蔺白没想到蔺奕还挺有想法，反驳条理清晰，还颇有英雄史观下的英雄情结。

    蔺白不由得笑了笑，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我为今日的新朝做出了很大贡献，但这样只能说明我是个有点才干的人，天子生来高贵之类的话，你可不能当真。”

    “……”

    蔺奕不说话，但小嘴有些撅起来，明显很不服气。

    蔺白好歹是看着蔺奕长大的，见蔺奕赌气的样子就知道蔺奕在想什么，于是道：“你说我是天子，理应统领天下百姓。可实际上，天子离开了百姓，就如同鱼离开了水，孤家寡人，只会枯竭而死，但百姓离开了天子，却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并不会因此而死去，你说对不对？”

    蔺奕忍不住道：“可是……没有天子统率，百姓就如同牛马牲畜一般，是庸碌的蠢物啊！有父皇这样的明君是他们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他们怎配和您相提并论，父皇您怎么会这么想！”

    蔺白神色一冷：“奕儿，我知道就算今天我再怎么强调，你也不会立刻接受我的话。不过我要你记住，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如果未来做了皇帝，最需要在意的不是绫罗绸缎吃穿用度，不是祭祀天地统御群臣，而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若你做不到，那百姓只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揭竿而起，将你推翻！”

    蔺奕差点儿激动得站起来，勃然大怒道：“这是父皇您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千秋万代都应该归于父皇的血脉，他们怎敢欺君犯上、大逆不道！？”

    而后忽然回神，再次跪下垂首，低泣道：“父皇……总之父皇绝对会平安无事，新朝不能没有您，儿臣不能没有您啊！”

    蔺白见年轻俊美的小太子一会儿大怒一会儿哭泣一会儿闹别扭，变脸如翻书，可算亲身体会了一把长大的儿子不好教。

    蔺奕算是被封建君主集权洗脑比较深的了，他这个爹以前没关注，现在趁着这几个月正好治治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

    蔺白不再搭理蔺奕，抬手一指御书房一角，蔺奕也回头看去，那里竟然叠起来厚厚的一摞书册，简直已经有蔺奕一人高了。

    蔺奕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书，又看了看蔺白，只见蔺白笑道：“奕儿，现在呢，父皇要介绍一下你这几个月的学习计划。先说说最近三个月的吧。”

    “父皇一直以来有记笔记的习惯，这是我从做总督时起写得一些心得笔记，一直持续到现在，里面都是父皇的人生经验，我要你必须仔细体会。

    “你需要三个月内读完这些书，每三日向我汇报一次心得，每五日写一篇阅后体会，每七日父皇会出题考教你掌握的程度，读书过程中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听懂了吗？”

    这一次叫蔺奕过来，是蔺白在接受自己怀孕这个消息的半个月里规划好的。

    蔺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真的会在生产的时候死掉，他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信心，太医也说没什么问题。之所以这么吓唬蔺奕，还是因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意外总有发生的可能，所以提前准备是必须的。

    而且，蔺白也觉得是时候借此机会管教一下蔺奕了，不然这小子要上房揭瓦！他要给蔺奕一个永世难忘的七个月！

    “呃……”

    蔺奕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那小表情简直有些无辜了。

    他可真是万万没想到，辗转反侧三个月，以为父皇叫自己过来是要褫夺太子之位了，却先被告知父皇怀孕了，又被告知父皇生孩子可能出意外，最后一个急转弯，他需要在这几个月好好搞学习？

    看这些书的厚度，蔺奕也不是没读过书，三个月读完，还得吃透，可以想见他接下来三个月绝对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睡眠超不过四小时，吃饭都看书的状态了……

    蔺白看到儿子这懵逼的小表情，内心大爽，让你小子试试应试教育的威力，没有填鸭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是我儿子你就跑不了！

    当然蔺白表面没有表示出幸灾乐祸，只是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听懂了吗？朕说的话，应该很好理解吧。”

    蔺奕终于反应过来，今天得到的信息太多，他脑子都要不转了，回道：“儿臣……儿臣谨记在心。”

    “那还愣着干什么？”蔺白微笑道，“还不快叫人把书搬回去？三日之后，别忘了来找我汇报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