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及笄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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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十五岁时已经出落得倾国倾城,肤如白雪又似凝脂,面若夏花,一颦一笑皆动人心魄,除了个子高挑一些,无人能看出他其实是个男儿身。 虽容貌若女子,可性子却完全是个男儿,活泼好动不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洒脱恣意,静时赏花刺绣,动时上房揭瓦,十岁后尤其喜欢爬到槐树上,一个用力跳到屋檐之上,徘徊于两物之间,夜里枕在槐树枝头入眠,常气得沈氏夫妻或是谩骂或是痛哭,时间久了,二老也习惯了,遂摆摆手放任他去了。 沈姝只能在这世上活十五年,还一直管教着他作甚,只要不暴露男儿身份,那么一切都好说。 今日距沈姝的及笄日还有七日,沈家村仿佛被乌云盖顶,人们的胸口处也堆积着乌云。他们是看着沈姝长大的,沈姝机灵可爱,没有人舍得他离开。 可用一人性命,换得全村百年风调雨顺……他们不可不做! 夜已深,主卧的灯熄了。 沈姝站在窗前,上半身微微前倾,美眸直勾勾地盯着窗户纸,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今夜没有月光,即使有人站在外面也看不到影子,第五个呼吸之后,只听得两声“哒哒……” “阿双哥哥!”沈姝惊喜地唤道。 阿双轻轻一笑:“阿姝,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沈姝一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真的吗?什么时候?” “你及笄那日。” 沈姝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些,他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回忆着白日里父母和邻居愁容满面、欲言又止的模样,语气有些低沉:“阿双哥哥,村子里的人好像都不太高兴,我白天偷听到邻居和父亲说话,说什么‘及笄’‘无能为力’之类的,我猜或许是因为及笄之事而不高兴。为什么呢?” 话音落下,沈姝忽然感觉后背一阵阴寒,这股阴寒之气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他不适地搓了下手臂,却关切着屋外的人:“阿双哥哥,外面似乎降温了,你冷不冷呀?” 阿双沉声道:“不冷。” 他的语气很冷淡,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沈姝有些不满,嗔怨道:“阿双哥哥,你说你冷嘛。” 窗外的人静了静,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冷。” 但不知为何,那股阴寒之气莫名褪去,沈姝有些不自然地清咳了下,小跑到床前趴下来,从床底掏出一团包袱,打开查看了一眼,确认完好无损后松了口气,走到门边小心翼翼打开一条宽缝隙,将包袱慢慢推到外面,“这是我偷偷给你做的斗篷,地里有一种野草的汁液是红色的,我采了许多藏在床下,取其汁液稀释后将白布浸入其中。”他的语气忽然低落了起来:“只是颜色没有阿双哥哥身上的衣服红。” 他看到阿双打开包袱,心里紧张起来。 阿双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厚重的红色斗篷,领上有一圈白色绒毛,触感温暖柔软,斗篷上绣有数朵槐花,槐花栩栩如生,比实物还要雅致洁白。 沈姝心里愈发紧张起来,因为紧张,喉咙有些发紧:“阿双哥哥,你……喜欢吗?” “喜欢。”他顿了一下:“很喜欢。” 沈姝笑了起来,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阿双低声问:“世人皆说红衣乃不祥之兆,红衣厉鬼,杀人害命,你不害怕吗?” 沈姝早知他并非常人,可……“阿双哥哥陪伴我十年,如同我的亲哥哥一样,我又怎会害怕自己的亲哥哥?” “亲哥哥?”阿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低低笑起来,笑得沈姝有些难为情,脸颊飘起两片红云。 他有些羞赧:“我当真将阿双哥哥当成亲哥哥看待的,你不信吗?” 阿双只说“信”,听上去却十分敷衍。 沈姝有些急了:“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爹娘和我自己知道,我若告诉了你,你是否就信我的话了?” 阿双轻轻一笑:“说来听听。” “你凑近一些。” 阿双照做。 他看到了门外那人的侧脸,虽看不太真切,可沈姝却直觉他并不是什么样貌丑陋的人,他的精神一晃,脸颊更红了几分:“其实我才不是什么女儿家,我和阿双哥哥一样是个男儿。” “什么?”阿双的语气极冷,似乎带着几分惊愕和恐怖的杀意,“当真?” 屋子里冷到刺骨,沈姝打了个冷颤,“怎么又冷了,阿双哥哥你快披上斗篷,看看暖不暖和。” 阿双却不理会他,再次问:“你当真是男儿身?” “千真万确。” 可话音刚落,门外的人便消失不见了,沈姝疑惑地唤着他,却得不到回应。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阿双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在熄灯后来到过他的窗前。 沈姝变得忧郁起来,整日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他坐在槐树上看着通往村外的路,从早看到晚,期待会有那么一个红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可他没有等到阿双,却在及笄前一日等到了一个老道士。 这老道士鹤发童颜,身体硬朗,持拂尘背木剑,进入村子后径直来到了沈姝家门口,仰头看着树上的沈姝,微笑着问:“可是沈姝?” 沈姝拨下了槐树叶子,看着墙外的老道,奇问:“您怎知我是沈姝?” 老道高深莫测地捋了捋白胡子:“贫道不仅知你是沈姝,我还知你是天上仙童转世,因违反仙规被罚下人间,已轮回八世,度过了重重劫难,此生便是你的第九世。” 沈姝将槐树叶子拢了拢,遮挡住自己的视线:“老人家您快走吧,一会我娘出来了会将您赶走的。” 老道哈哈大笑:“你当贫道是骗子?” ……这不是很明显吗? 见沈姝将自己包裹在槐树叶子中,无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贫道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心中不忍你二人生生历经磨难却世世不得善终。贫道在此多劝一句:前尘事已了,今生莫纠缠,若贪得一世缱绻,必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墙外的人许久没有动静,沈姝拨开几片叶子,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他很快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因为他的及笄之礼到来了。 沈姝参加过旁人的及笄礼,并无甚意思,只是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氛围很好,沈姝很喜欢。只是当他从屋中走出来时,看到大家个个都愁容满面,那股子兴奋也被浇灭了。 他记得阿双曾说及笄这日他们会见面,只不过阿双无故失踪多日,怕是不会来了。如此一想,心里更是低沉,又担心阿双是否出了意外,整场都心不在焉的。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村里最长寿的老人为他戴上了一支月白色簪子,尾部雕有精致的桃花图案,沈姝回房中又换了身月白色的衣裳。 这场及笄礼已经到了尾声,全程无一人露出笑意,沈父为他祝福时声音哽咽,沈母更是满眼泪花。 沈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角落里的那棵槐树,声音颤抖地问:“爹,娘……你们告诉我,我是不是会成为仙人的祭品?” 沈母终于忍不住趴在沈父怀中大哭起来,其他人低着头不说话。 “我要死了吗?”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沈父沉声唤他:“阿姝……” “爹我明白。”沈姝擦了擦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都明白的,仙人不会无缘无故帮助我们的,我都懂。爹、娘,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阿姝过去调皮捣蛋,让你们费心了,下辈子阿姝还要当你们的孩子,要好好照顾你们。” 沈父低下头抹了把热泪,他从屋里拿出铲子,走到槐树下挖出那坛女儿红,打开的瞬间,浓郁的酒香随风飘去远方。 他为沈姝倒上一杯酒,“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我们不配做你的父母。” 一饮而尽,烈酒攻其喉咙,扰其神智。 天色逐渐暗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沈父沈母不忍看着沈姝在自己面前去世,于是宿在了邻居家中,独留沈姝一人。 他喝了杯酒,此时已经醉醺醺的了,眼前的槐树在晃,他摇了摇头,手脚并用往上爬,可手脚软绵绵的,怎么也爬不上去。 “让我上去,我想上去……”酒精大发,他忽然低声啜泣起来:“仙人,您能不能让我爬上去?” 不知是否是醉得太厉害了,他竟感觉已经正在上升。 似乎真的在上升,因为他踩在了粗壮的槐树枝上,听到身后有一道冷冷的声音问他:“上来作甚?” 沈姝流着眼泪嘟哝着:“我要等阿双哥哥,他说过会来见我的。” “他骗人,说话不算数,欺负小孩做什么?” 身后那人轻轻叹了口气,将沈姝环住,轻吻着他的眼角,“我没有骗你,倒是你这个小坏蛋,骗了我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