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禾确实难管。

    叶家上下只有叶一舟管得住，也只能是叶一舟管。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叶禾是私生子，本来随母亲姓苗，两岁多时叶一舟父母离婚才改成姓叶。叶禾他妈本以为儿子都能改姓叶了，那再等等她就能嫁进叶家做太太了，没成想她等到叶禾八岁也没嫁进去，竟然干脆丢下儿子直接跟着煤老板跑了。

    叶禾他妈长得漂亮，但是蠢。叶家不是普通人家，叶一舟外祖文家势力更大，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让小三和私生子光明正大的进家门？叶禾他爸更是不成器，靠着家族荫庇混了个闲差，全家上下不求他有本事，只求别惹事。

    可孩子毕竟是可怜，叶禾越长越大了，八九岁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这爹不疼娘不爱的，不知道是他妈妈的哪路亲戚就这么随便带着。年初他爸再婚了，都快忘了他还有叶禾这么个儿子。

    叶老爷子之前也是不待见叶禾。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人老了心都软，老爷子突然起了心思，想把叶禾带回叶家老宅养。

    叶一舟那时候正上高中，早知道他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没见过几面。那阵子一回家就总听见老爷子念叨他爸，念叨完他爸就免不了再念叨叶禾，叶一舟心下了然：他爷爷不忍叶禾流落在外，但是又碍着文家、碍着面子，不好开这个口。

    最后也只能是叶一舟提议，不如让叶禾住老宅里，请个保姆帮着接送照看，叶老爷子顺阶便下了。为了不落人口舌，老爷子给还给叶禾办了个收养，可这也不过就是为了表面好看，别说叶家，好多外人都知道叶禾是叶家私生子。但叶家旁人看叶老爷子和叶一舟都同意，也没什么可说的。

    叶家为了照顾叶禾，请了个住家保姆，这个阿姨姓陈，四十多岁，人是慈眉善目的，勤快又好说话。

    叶家老宅在军区大院，是个二层小楼。房子不算小，就住着老爷子和叶一舟两个人，这两个人的气质一个比一个严肃，就差写着“生人勿近”这四个字，叶禾还是个小孩，自然而然就喜欢接近这个阿姨。

    没过半个月，叶禾熟过来了，老爷子平日里一般也不大管叶禾，叶禾也不怕他。不过叶一舟是住校，十天半月也不见回来一次，叶禾就独独害怕他。

    叶老爷子担心两兄弟关系不好，就告诉叶禾：“小禾，那是你哥哥，见了得叫哥哥，得听你哥的话！”

    “那哥会帮我揍院里的孙二胖子吗？”叶禾皮实得很，整天是上蹿下跳招猫逗狗一刻也不闲着。大院里人多嘴杂，叶禾打住叶家那天起，这八卦就不绝于耳。小孩子不知道轻重，准是一起玩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

    叶老爷子笑笑：“别说那小胖子，大人欺负你，你也告诉你哥，你哥给你撑腰！”

    这句话叶禾倒是印心里了。叶一舟放假回来，叶禾就像个小哈巴狗似的凑上去哥哥长哥哥短的，然后撺掇着让叶一舟去揍院里的孙二胖子。

    其实叶一舟并不排挤叶禾，不然也不可能开口说接他过来，他和叶家别的兄弟姐妹不亲近，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子接触。但是这小孩态度转变的太奇怪，搞得他也摸不着头脑。最后还是陈阿姨把事情原委告诉叶一舟，他简直哭笑不得。

    “爷爷，哪有您这样教孩子的。”叶一舟给爷爷斟茶。

    “小禾看着是个鬼灵精，其实这孩子怪可怜的，到现在都不敢一个人睡，都是小陈夜里哄睡的，”叶老爷子饮了一口茶，叹气道，“不过在咱们家也不会委屈了他……”

    叶一舟“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叶家亲戚虽多，但每家都有每家的忙，大家也就逢年过节的才会在老宅一聚。人一多事就多，就有那爱挑事的逗叶禾。

    当年叶一舟的二姑父正卡在升迁调度的关口，全家谨小慎微的，生怕出错。可是叶禾她妈偏偏就这时候抱着叶禾高调登场了，闹得是人尽皆知。接着“有心人”从中作梗，差点让二姑父下不来台，后来还是叶一舟舅舅帮的忙，这事才算有惊无险。

    大家都知道这事根本不能怪孩子，更何况最后还是叶一舟舅舅来救场，要说起来还算得上是欠人一人情。谁知道二姑父这几年飘得厉害，除夕夜喝了点酒开始给孩子们发红包，到了叶禾这里了就开始说胡话：“嘿，这小孩谁啊？我记得你姓苗不姓叶呢，是不是不能给你红包了？”

    叶禾就像他爷爷说的一样，看着鬼灵精，实际是个小可怜虫。

    他十岁了，从小到大听了不少说他是“野孩子”的话，要是挑事的是孩子，他就和对方打一架。

    可对面是大人，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但是叶禾没忘叶老爷子说的“他哥是靠山”，他赶紧跑过去抱住他哥，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哼哼：“哥，那人说我该姓苗，姓苗的不给红包……”

    叶禾虽淘，好就好在这一张脸全把父母的优点长出来了，尤其是一双眼随了他妈妈，大大圆圆亮晶晶的，眼尾还有点下垂，等他惹了麻烦，就喜欢委屈巴巴地盯着你，眨两下眼睛就眼圈红红的，再噘着个小嘴，谁看了不得喊声小可怜。

    叶一舟呼噜了一把叶禾的脑袋，顺着叶禾手指着的方向，瞧见了喝醉的二姑父走过来赔笑：“你这小滑头，和你说几句话，怎么还跑去告黑状？”

    按理说没有大人是怕孩子的，但叶家这种大家族很是器重叶一舟这个长子长孙，叶一舟又是叶老爷子亲自带大的，很得老爷子喜欢，二姑父知道叶一舟惹得，老爷子惹不得。

    “二姑父这是怎么了？”叶一舟声音不小，吵闹的客厅不少人扭头朝这边看，“要是红包准备得不够就把我的先给叶禾，我不缺，您不用这么逗孩子！”

    叶家二姑赶紧皱着眉头拽着老公走了。叶家人都是人精，估计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给叶禾又包了大红包，叶禾盯着他哥，看他哥点点头，才敢收下。

    叶禾捧着红包，眼睛亮晶晶的，活脱脱像个小狗。叶小狗这会儿倒是懂事，看了眼红包，有点不舍，但还是都递给了叶一舟。

    叶一舟又呼噜了一把叶禾的脑袋，让他自己收好，不要乱花。

    打那之后，叶一舟就是叶禾的“盖世英雄”，但是小可怜虫也不是一直都听英雄的话。

    叶禾第一次和叶一舟大闹脾气，是上初三的时候。

    陈阿姨的儿媳妇快生孩子了，需要她回去照顾月子。她虽对叶禾有感情，但还是照顾自己家更重要，于是向叶老爷子请辞。叶老爷子自然没有强留人的道理，便同意了。

    叶禾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过几个月陈阿姨就回来了。叶一舟那时恰逢工作调动回了京州，他休假在家连住了一个多月，看不惯叶禾那缠人的模样，就和叶禾直说：“陈阿姨家里有事，以后不再来了。家里也不会再请住家阿姨，只请钟点工做饭。”

    叶禾大闹，搞得叶一舟不胜其烦。要是叶禾还是个小孩，他还能耐下性子哄哄，可这么大了，还这么无理取闹，他在部队上的脾气难免带家里来，照着叶禾的屁股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叶一舟显然是收了力气，可还是把叶禾给踹懵了。

    叶禾虽然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但是从没挨过大人的打，来了叶家也是阿姨宠爷爷爱，而且还有个“盖世英雄”给撑腰。可今天阿姨走了，爷爷不管他，“盖世英雄”还打人！

    叶禾委屈难耐，金豆子噗哒噗哒地往下掉。

    叶老爷子压根不想管，这孩子确实年纪越大越淘气。他也知道叶一舟不会真下狠手，直接回房休息装听不见。

    “你凭什么打我！”叶禾反应过来大吼。

    叶一舟冷静开口：“凭我是你哥。”

    “那也不能打人，爷爷都不打我，阿姨也不打我！”叶禾越说越委屈，“你还要把阿姨辞了，凭什么！”

    叶一舟顶讨厌叶禾这腻腻歪歪的样子，他冷声道：“真不知道丢人！那是人家自己要辞职！再说说你多大了还要保姆？”

    叶禾开始无理取闹：“你欺负我！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表弟！我不在这了！我要走！”

    叶一舟知道叶禾是胡说八道，但耐不住他也被气得够呛：“那你滚吧，想去哪去哪，省得气我！”说完他就给老爷子的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人赶紧来把叶禾送走。

    没过多大会，司机真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司机走得急，进屋的时候一步一个湿脚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外面下得不小，这……”

    “这什么这？赶紧把他带走！”

    这司机以前是叶老爷子带的兵，执行力那叫一个强，直接提溜着叶禾就往外走，连个伞都不打。

    三月底的春雨寒气十足，叶禾的小身板被冻得直哆嗦。他挣开司机，崩溃地跑回去抱住他哥的大腿嗷嗷大哭：“哥我错了！哥哥！别赶我走！”

    叶一舟摆摆手，让司机走了。

    兄弟俩第一次吵架以叶禾惨败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