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清水）

    醒来只觉得脖颈剧痛，那小鬼有些茫然，撑起身，就看到穆云峰脸色阴沉地站住床边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剐了。

    那小魔物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了先前之事，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下去。看着穆云峰，嗫喏地问：“……大、大美人呢？”

    “……”穆云峰一言不发，握紧拳头，极力控制着自己。

    “呜……”那小鬼看到穆云峰的神情，瞬间红了眼眶，眼泪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顷刻间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那样子，像是干了一件极其可怕的错事，一朝醒来终于知道后怕起来，又像一个小孩子亲手撕毁了自己最心爱的娃娃，伤心后悔得无以复加。

    可是，现在害怕、后悔有什么用呢？

    再伤心，再后悔，有些错是无法挽回的，就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再也回不来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卖。

    穆云峰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尖揪得生疼，连气流通过喉管，也变得艰难起来。

    穆云峰冷冷地看着床上的小鬼，蜷缩在被子里，埋头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

    穆云峰敲了敲隔壁的房门，听到“请进”之后，走了进去。

    那人的脸上，盖着半张面具，将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穆云峰心口一窒，涌起一阵酸涩。

    那人微微垂首：“少侠见笑，在下只怕吓到旁人。”

    虽有那面具遮挡，他的眼神还如以往一样，古井无波，沉静如苍山覆雪。

    穆云峰垂下视线，默默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递与那人：“前辈，还是用些伤药……”

    他还是去买了治疗烧伤的药，虽然心里清楚，那张脸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这药……没什么用。可是心里，总还是希望，他能好上一些。

    那人看了他一瞬，伸手接过药瓶：“有劳了，多谢少侠。”

    “……”

    “在下无妨，少侠无需担心。”

    ……怎能无事呢？

    一张美人图，一件玲珑瓷，世上的人都无法忍受完美无瑕的事物就此残缺，而他就像眼睁睁看着一尊极品的美玉，碎在自己眼前。那样生生烧掉的皮肉……那样丑陋的伤疤……不疼吗？

    穆云峰心里愈发难受，比起他脸上的伤，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待自己那毫不在意的样子。那人看上去总是那样冷，淡漠萧瑟，仿佛没有活气，只有同他讲剑法的时候，才鲜活些。可他对那素不相识的乞丐尚且全心救助，对那小鬼也好，待自己也好，还有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月下冷巷时，眼里的温柔眷恋……他心里，明明不是块冰……

    穆云峰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前辈若是不方便，可让晚辈替前辈上药。”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轻轻摇摇头：“少侠费心了。”

    “……”穆云峰抿着唇，再不知说什么来。

    屋内沉默一阵，那人看着穆云峰的模样，便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一直在哭，哭泪了，这会儿又睡了。

    “……”那人垂下视线，一时也不说话了。

    “……前辈……不生他的气吗？”

    “……是我不好。”

    穆云峰看着他，竟不知他尚自责。

    那人对那小鬼的态度，莫说那小鬼不明白，连他也看不明白，只怕在那小鬼眼里，那人待他冷淡疏离，从不亲近，可他是个旁观者，又到底比那小鬼大得许多，心里明白那小鬼的委屈，更知道那人对他，绝非看上去那般避之千里，他将他伤得这样深，比之那小鬼的委屈，那人……又何尝不委屈……

    “那……前辈为何不愿等他醒来？不是不愿看他吗？”

    “……并非不愿看他，只是……”

    那人话到一半停了下来，良久，才道：“时日无多，莫让他心中记挂。”

    穆云峰一愣，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恍惚间才想起，离朔月之日，已是不远，这些日子只在钻研剑法，几乎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他……

    他心里，忽然又涌起一阵疼痛来。

    穆云峰回到房里，替那人守着那小鬼。

    那小鬼睡得十分不踏实，半夜里醒转来，瑟缩地问他：“……大美人……他、他……他是不是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了？”

    穆云峰看着他，抱着被子，怯生生的模样，再不见往日里的刁蛮，想着那人的良苦用心，穆云峰终于对他开口：“你明日自己去寻他吧。”说着自己也起身回房。

    又是一夜难眠，夜晚本就不剩多少时间，穆云峰索性早早起身，打开门，就见那小鬼蹲在那人的房门口，垂着头，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不知呆了多久。

    穆云峰默默看了他一眼，见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未消，看到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又将头埋了下去。

    正此时，那人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