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行船第十一日,圭风在可控范围内持续异化。 时崤无视拒绝,单手把浮泽抱到船舷上坐着,遥望大海边叹气边调侃:“恨自己不是诞生海中,不能引得仙君半分喜欢。” 浮泽过头来看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为何?” 为何执着于他的喜欢。 时崤苦笑:“因为,如果仙君也喜欢我,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他抱紧浮泽,极长极长地叹了口气。 行船第十二日,圭风仍在可控范围内异化。 浮泽下到船舱内吩咐天兵们加固船身,再回甲板的时候,便见时崤不知何时已经把躺椅搬到了船帆底下,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阿浮,陪我睡个午觉吧。”对方伸出邀请的手心。 浮泽走到他面前,眼里尽是不解:“你——” “嗯?” 浮泽一顿,片刻后,只是拘谨地摇摇头:“我去看着圭风,鬼王自己睡吧。” 时崤却不肯,单方面握住他的手,半强势半温柔地把他拉进到腿上:“不要。” “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战斗。”他像只慵懒的猫儿,埋下头在浮泽肩颈处蹭蹭:“只剩下三天了,仙君既博爱世间,那也稍微爱一爱我,好吗?” 浮泽无言以对,眼神避开时崤,不经意间就露出了浓浓的迷茫。 行船第十三日,圭风徒手捏碎了囚笼外头的缚鬼链子。 天阴,海上风浪略大,船身颠簸中,一簇浪花掀上甲板,打湿了浮泽白衣下摆。 浮泽没有余力去在意,他看着满地断裂的链节忧心忡忡,转过头询问时崤:“依鬼王大人之见,这囚笼能否撑到后日抵达?” 时崤站在圭风视野的盲区,捡起一截断链:“若再稍微加固一分,便能。但囚笼本身的材料与术法相克,只能用缚鬼链这样的器物加码。” “天帝说过,缚鬼链乃鬼府珍稀法器,三界之中仅此一条。”浮泽皱起眉头。 时崤脸上无端露出一抹狡黠。 “没错。但……”他招手,把浮泽唤到自己身边,替他拂去头发上的细小水珠,“这些天阿浮喊我时总是好生疏远,我想听你喊得亲近些,就当,让我鬼府无偿祭出第二件珍贵法器的补偿?” 浮泽顿觉浑身不自在:“鬼王需要我做什么,大可以直说。”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的。” 行船第十四日,圭风的外形融化重组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既像未发育完全的胎儿,又像佝偻的老翁,整日整夜地发出类似哭啼的尖锐声音,仿佛是末日来临前的警告。 头顶上的光线更暗了,却并非天气使然,而是先前在爱梅村最后时日经历过的那种阴,圭风的号叫引来徘徊在边界处的鬼气孽力,聚集在一起,把大船周边遮蔽。 天兵全都上到甲板来了,警惕地围着囚笼站成一圈。 “好在已经是最后一日,这船怕是要撑不了多久了。”天兵身后,时崤牵着浮泽站在一边。 “那囚笼呢?”浮泽担忧地盯着囚笼变形的栏杆,“真的能撑到开启蛮荒吗?” 行船的速度快到了极限,海风几乎要将躯体吹飞,环境很恶劣,唯独白衣仙君一如既往的温软。 时崤心中好似骤然跳了跳。 “阿浮不相信我,也得相信自己。”他把浮泽带到避风的拐角,用后背替对方挡住了风口,意有所指地碰了碰对方的腰。 浮泽抬头,被迫接受了一个缱绻的吻。 不是蜻蜓点水的触碰,也不是激情时分的交缠,这个吻是亲近的,却又恰到好处地给浮泽保留了一丝拒绝的空间。 不陌生,也说不上熟悉。浮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短暂充楞之后本能抬手去推,没想到对方真的顺从地离开了自己的唇。 “鬼……”他张了张嘴。对上时崤的眼神,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再开口时,声音更小了些:“崤哥。” 时崤兴奋地眯起眼睛:“再叫一次。” “……哥哥。” “嗯,好乖。”时崤把浮泽揽进怀里,深深嗅闻他身上的水香:“昨日新加上的链网还牢固,囚笼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行船第十五日,天已经暗到分不清昼夜。 不知什么时辰,连日来一成不变的海面终于出现了一处荒岛,天兵统领率先瞧见,操控船只方向驶近了去,便见其上铺满了平整的白沙,岛中央突兀地屹立着几颗通天大树,枝叶赫然围成一个像是阵法的图形。 这是,当初仙界设下的“界碑”。 天兵们爆出如释重负的欢呼,浮泽却不知为何突然心慌,回头看看时崤,两双没有笑意的眼遥遥对视,互相从双方眼中读到了凝重。 停船,靠岸。 踏上沙地,浮泽抬头仰望几颗通天巨树乱中有序的枝叶,久久不能回神。 最危险的不是行路,而是最后打开蛮荒入口这一关,但偏偏圭风状况如此,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妥善安排好所有的细节。 时崤快速与天兵统领交代了一些准备事宜,待到那些天兵四散开去,一回身,又亲亲密密地把浮泽搂进了怀里。 “今日过后,我就该兑现离开的诺言了,你其实可以放轻松些。” 浮泽缩了缩肩膀,摇头:“倘若我们都败在了这里,三界该如何存续下去?” “不会的。”时崤与他十指相扣,口鼻埋入他的肩颈,声音平静得发闷:“阿浮,虽然我很难过,但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事情——伤害绝对不会越过我的防线,来到你与三界面前。” 浮泽想侧头看他,却因为被箍得太紧,没有成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登岛不过一炷香时间,天就变得越来越黑,海浪也随之越来越大。 时间很紧迫,天兵们只能大概清理下树阵周围的枯枝石子,海浪把白沙拍湿,褪去时留下一道道水波横纹。 浮泽嗅到了时崤身上冰冷的气息,有一瞬间像是被迷惑了心智,把心中最深处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总感觉,你最近有些异常。” “是吗?”时崤笑了一声,用鼻尖蹭蹭他的侧脸,“这句话,是不是代表着阿浮其实有在暗中了解我、关注我呢?” “我——” 辩解的话才起了个头,他们身后的陡然传来一声可怖的巨响,像是从天边传来的怒吼,尖锐、怪异,震得岛上所有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