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
舰艇堆满货物而逼仄的舱室内余铭海在少见的硬板床上翻了个身,至少四年没睡过这种地方,此时重温他还真感觉不太适应。 侧身面对光滑舱壁,余铭海犹豫了下,才用终端调出周还星的号码发送信息:‘学长现在怎么样? 我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返回帝星,虽然很想肯定说不会比学长晚,但我……对不起,回去后会把一切都说清楚,学长不要生气,跟我说几句话吧,就算一两个字也可以。’ 顺手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余铭海眉头轻皱,只有他断断续续发送的信息孤零零留在光屏上,周还星在最初回了两条就再没答复。 那天晚上余铭海抵达‘乐园’后,就见到三个人正施施然等着,手持武器微笑邀请他走,同时晏鹏云的投影出现在他们手中,依旧是那副令人厌恶的笑容让他乖乖听话。 以曾经晏鹏云对他的态度,这三个人显然没怎么把余铭海当回事,不仅没搜身甚至连终端都没拿走,似乎是笃定他什么都不会做,而余铭海真就如他们所料的沉默跟着登上了离开帝星的舰艇。 余铭海深深叹出口气,表情空白地盯着自动滚动播放新闻的光屏,即使他想控制自己不要多想,可在久违的场景那些回忆依旧不受控制冒出来。 从小时候开始,余铭海就要呆在这种环境用几天时间从正常生活中脱离,仿佛他也是一件摆在角落等待甩卖的廉价货物,后来他才明白那些在目的地接手的人只把他当做一个笑话。 多好笑啊,承受着远超身体极限的训练量,却连一次任务都没完成,被打磨成根本无用的形状,像个傻子一样在黑暗里用数年时光白白耗费力气。 那些年在训练场的余铭海却是心中暗自庆幸的,就算被其他受训的小孩大人嘲笑讥讽推搡也无所谓。 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余铭海知道没有混乱、战斗、厮杀的正常生活是怎样的,他知道扣下的扳机、沾在手上的血有多沉重,他更是始终清楚他没有背负那些东西的勇气,鸵鸟也好、缩头乌龟也罢,能躲开总是好的。 可等到他唯一一次咬紧牙关鼓起承担所有的勇气,余铭海得到的结果是绝望,人生宛如被残忍撕成两段,未来丢进了看不到光的深渊里,连一步都没有办法向前迈。 那个人在他还不懂的年纪就在反复对他说生活是美好的,婚姻也是美好的,爱始终都是没有错的。 但余铭海却在还没明白爱到底是什么的年龄,先以被动的身份品尝到恨是什么滋味。 饱受折磨的那个人简直像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束着,恐怖的家伙做出什么可怕事情都可以,依余铭海幼时浅显的认知看无形锁链的名字就是‘婚姻’,而结婚从那时起就是他心中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罚,没有之一。 不管那个人怎么跟他说一切都跟他没关系,渐渐长大的余铭海负罪感依旧与日俱增,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那个人折磨噩难的一部分。 吞吞吐吐说明后,再看到那个人躲藏着的难以形容的破碎表情,余铭海开始学着隐藏脸上的情绪,因为他那不值一提的痛苦悲伤似乎会成倍变成那个人的,既然如此就全由他咽下不就会好一些吗? 回归普通的校园生活中时,即使他总在保持距离,可余铭海确实很羡慕难过就哭开心就笑的同学们,觉得他们吵闹又宝贵。 在余铭海初中时学校附近发生一起强暴案,当时任教的女性alpha老师听到班级中‘那人家里总有人进进出出’‘身上总有奇怪味道’之类的传言时,就严肃认真地对学生们进行了一番教育。 不要乱传不知真假的谣言,不要拿受害者乱开玩笑,也不要去谴责受害者,有错的、有罪的始终都是选择去施暴、去犯罪的人,这无关性别也无关财富、权利、地位。 至今为止余铭海依旧认为那位老师的话非常正确,可有的时候人就是那么的奇怪,明明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却怎么都走不上去。 就像余铭海知道那个人所有的创伤都是晏鹏云那个人渣带去的,仍摆脱不了他是帮凶的沉重负累。 就像余铭海知道那个人是真的爱他,却没法不在狼狈逃走后的日日夜夜里,反复在晏鹏云的声音里去思考去除血缘关系后,他跟那个人之间真的有留下些不是那么虚无缥缈、可以真真切切握于掌中的什么吗? 就像余铭海知道周还星的感情,却依旧深刻怀疑、焦虑不安、慌忙躲避,乃至于想利用最可怕的婚姻去惩罚竟然感到开心幸福的自己。 它们是虚假的,它们是错误的,却带来格外真实的恒久折磨。 但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似乎能开化所有痛苦、抚平所有伤痕、吹散所有悲伤,能坚定地伸手抓住,诉说着讨厌甚至痛恨自己都没关系,把自己交给他去喜欢。 于是余铭海再次鼓起勇气,不想看到那双灼灼其华的美丽眼睛难过,想要真正做个了断,想要坦然面对过往,想要把重要的‘爸爸’介绍给‘爱人’。 也许完全治愈还需要很久,但他终于能朝着前方的光迈开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