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脏这个东西是真微妙。 虽说现在放在苏辛胸膛里的那颗不是原装货了,却也承载了两个人的期望。 苏辛打开聊天窗口,看见那张缩成小图的照片时,脑子一下子就跟烟花似的炸了。 什么保持距离,什么把人赶走全部被抛之脑后。 第四医院就在眼科医院的附近,但是好歹也隔了个四五个大马路的距离。这会儿苏辛车的引擎还没冷却,又被启动发出轰隆的响声,踩下油门,接着如火箭似的飞了出去。 苏辛紧赶慢赶,加上找车位还是花了十分钟。 找到周誩的时候,周誩正失神地坐在长廊上,耷拉着脑袋,视线似乎落在手背上的伤口,又似乎是在盯着脚尖,总之一动不动。 直到耳边传来动静,他才抬头,对上苏辛着急忙慌的目光。 他咧了嘴,担心扯到伤口,平举地放到面前,说:“好疼呀。” 苏辛看到照片的时候心脏就猛地一颤,现在看到现场版,火气腾就冲上头顶。他从未用严厉的语气苛责过周誩,但是此刻是真的控制不住了。 “这么久了你待在外边干坐着?是不是等会儿伤口就能自己愈合了?”苏辛一看到整个破皮肉翻渗着血的伤口就糟心,没好气地推开跟邀功似的展示在自己面前的手背。作似嫌弃,但推开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周誩委屈巴巴的目光浮上丝丝缕缕的小得意,但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其中的心疼,就被苏辛接下来的话说得一愣。 “一晚上没见,你这是去拆炸药包了,才能把自己的手搞这么面目全非?我看你是不想要手了是吧,不要就捐出去,反正也不会好好爱惜。” 苏辛说得顺口,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人设说这番话有多不对劲,却是在周誩呆若木鸡之下渐渐回神,不太自然地一偏头。 周誩动了动嘴巴,半晌才回答道:“哥,你怎么这么凶啊……你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回答,怎么受伤的。”苏辛不跟他废话。 周誩嘴一撅:“搬东西的时候没留神压碎花瓶上了。” 苏辛扯着他胳膊把人拽起来,本来骂完还后知后觉是不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没问清楚就开炮的愧疚感。结果到护士站一看,非但不是没有人,而且人特闲。 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不是闲得摸摸文件夹,就是摸摸黑笔蓝笔铅笔。 见苏辛带了个伤员过来,立刻正襟危坐,端出了专业医护人员的样子,从脚底下掏出个医疗箱给他包扎。 护士边处理边说:“刚刚问你包不包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你是真不疼。” 周誩对着护士说话,眼睛却追逐着抿嘴不语的苏辛:“姐姐你不要拆我的台,我哥哥刚刚才骂我呢,我知错啦。你告诉我哥哥,这其实没有很严重对吧,让哥哥不要生气了。” 护士掀了一下眼皮,喉咙发出一声“哼”声,说:“你这模样可得让你哥哥好好骂骂。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却没想到是个傻的。疼不疼,疼不疼。”消毒抹药的棉花棒稍微用了点力。 周誩立即龇着牙嗷了一声。 苏辛蹙眉说了一声“该。” 周誩耷拉着脑袋,沮丧得像个刚被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见苏辛没有动静,又拿着脑袋去蹭他。 苏辛环着手臂沉默看着那破皮磨出一小块一小块的白肉,目光微凛,往后一避。 无论是大庭广众还是内心置气,现在他都不想接周誩这个茬。 护士虽然低着头,但从周誩肆无忌惮地撒娇开始,她的视线就有意无意地徘徊在二人中间。周誩留给她的是一张永久性侧脸,而正面相对的苏辛显而易见地成了最好的观察对象。 护士感叹了一句:“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就是长得不大像。”手指灵巧地在纱布外系了个结。 完了又把医疗箱提溜下去,百宝柜似的。 周誩迫不及待地起身,凑到苏辛面前,弯着亮晶晶的眼睛,“是吧,长得不像才好。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呀。” 苏辛没心思与他调侃,迈步就走,周誩连忙跟上。 在电梯里,苏辛凉凉地问他:“回学校吗?我送你回去。” 周誩一怔,“不回!我不回学校!” 苏辛看过去。 “我现在手受伤了,回学校也帮不上忙。哥,我跟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周誩眨巴着眼睛,目光里全是表达着“我很乖,不要赶我走”的说法。 苏辛摸不准周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周誩很忙,他是知道的,但是具体在忙什么,不大清楚。 既然他要跟,那索性就让人跟着了。 苏辛来时把雷克萨斯开得和云霄飞车似的,横冲直撞,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到罚单。这会儿看着乖乖埋在副驾里,单手玩手机的周誩,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周誩低头按着屏幕,好像在打字。他鲜少在苏辛面前正经寡然,褪去了所有弱小无助又可怜。姣好的面容一下子锋利了起来,初入二字头的年纪显露出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如果真有那么成熟就好了,他就能省心不少。 苏辛转回头后,周誩突然开口,“怎么不继续偷看了?我知道自己长得帅,给看不要钱!” 又在耍宝。 苏辛想笑,却又不想这么快原谅他。只得强绷着脸,一言不发。 周誩似乎没想到苏辛居然不按照平时的剧情进行下去了,巴着脸凑过来,小声道:“这么生气吗?” 苏辛没说话。 他又靠近了一些…… 苏辛正开车呢,车流有点多。上手把那颗大脑袋推远了,“注意安全啊。” 周誩这才坐了回去,身调整了个姿势继续扒拉他的手机。指尖扫得飞快,状若无意地问道:“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你刚刚就在医院附近吗?” “嗯,有事儿。”苏辛缺心眼似的。 “哦,是和表哥吗?”周誩追问了一句。 苏辛打了个激灵,回过味儿了。 这是查他行踪了? 强压着心底的那点不自在,道:“没。怎么,你哥这么久没出门了还不能有点私人空间?” 周誩放下手机,语气有些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眼睛还没好……”吸了吸鼻子,很是委屈,“哥你怎么这么想我,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复诊结果。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辛知道自己被周誩拿捏得死死的,也清楚他多半在装,但心底就是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口气无奈:“知道了,这锅我担着。别哭了,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像话吗。” 周誩立马“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锲而不舍道:“那答案呢,你去哪儿了?” 车里苏辛吞吞吐吐地说他就是陪一个朋友去复诊,结果周誩眼睁睁看着车子拐进了眼科医院的停车场,熟门熟路地上了电梯。 电梯门“叮”得甫一开,一个小孩飞快地回过头,看到他们的一刹那眼睛一亮,腾地站起来冲过来。 周誩下意识地想把苏辛护在身后,苏辛却先上前一步把小孩接住。 “爸爸!” 周誩说不上听到的那一刹心底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脑子像烟花一样炸开砰砰响,嘴巴机械似的重复道:“爸爸?”僵直了,“哥你隐婚啊?” 苏辛刚想解释,蒋银就好奇地盯着周誩的脸看说道:“咦,这位漂亮哥哥是谁呀?之前都没见过。” “是朋友的弟弟。”苏辛遮了一下蒋银的视线。 没有明说,但是意味再明显不过——别再猛盯着人看了。 “朋友的弟弟?”蒋银一派天真地咬着手指,眨了下眼睛,把视线转移到苏辛的脸上,:“和您很熟吗?” 周誩听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叽叽喳喳个不停,又乱喊乱叫。一股无法抑制的烦躁涌了上来。很想质问这个小屁孩又是哪里出来的,别说他没见过自己了,他还没见过他呢!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苏辛自己才多大,哪可能出现这么一个小学生儿子。 除非苏辛出格到未婚生子,可依他对苏辛的了解,这比周誩自己生个孩子还不可能。 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孩后边传来一道淡淡的嗓音:“阿银,你问得太多了。” 周誩的眼光就这么被吸引过去了。 只一眼便愣住了。 像,太像了。 不是长相像,而是周身裹挟的那阵疏离淡漠的气质,以及轻轻暼过来的眼神。几乎和每日梦里出现的身影重叠了——“哥,他是谁?” 周誩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苏辛没有感到意外。 他不知道让小平方见到槑槑是好是坏。他和槑槑认识全是意外,也没有沉浸在愧疚自责中想要找个替身聊以慰“相思”的想法。 在他眼里,蒋槑是蒋槑,周涵是周涵。 如果不是李清谈提了一嘴,他大概也不会意识到二人居然有相像之处。 蒋槑没有看周誩,却向其伸手,“蒋槑。” 苏辛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蒋槑的眼帘垂了垂,手却没有回缩。 “周誩。双言誩,语言的言。”周誩握上他的手,“你呢,mei是哪个mei?” “……双呆槑。”蒋槑木着脸。 周誩也愣了一下,顿了顿,说道:“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都是冷僻字。”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苏辛。 苏辛之所以叫他小平方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有两个对称的字。 握完以后,蒋槑迅速要缩回手,周誩却舍不得地抓得更紧了些。 最后是蒋槑用了些力气抽回,周誩的手指就从他的手背划了过去,惹得他在裤子侧面擦了擦手背。 完了,蒋槑像是做错事了似的撇过头。 一向不愿社交的蒋槑居然主动和周誩问好了。 光是这件事就让苏辛不敢置信之余又倍感欣慰。 反倒是一向能自然处之的周誩一反常态,让苏辛有些担心。 周誩漆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蒋槑,视线露骨得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似的,苏辛又想制止没,蒋银却一蹦一跳地抓着苏辛的手,把人拉进诊间。 苏辛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主治医生、也是蒋槑的主治医生——本来不是一个人,后来蒋槑的主治医生把患者转了过去。 医生一看到苏辛进来了就招呼道:“你来了。没想到你昨天刚问,今天就把人带来了。小伙子效率够可以的,没想到你们的病友情还挺深。” 医生只知道他俩那会儿眼睛都裹着纱布的革命友谊。苏辛也没和他解释,他们并不是因为病友认识的。 本来蒋银这一番行径还让他担心是不是复诊出现了什么问题,结果医生告诉他“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没事。因为看你问的时候挺担心的,我就亲口和你说说。后续的药物我都给他本人了,你再叮嘱一下人,记得按时用药啊。别觉得目前没什么问题就乱停药,眼睛是自己的啊,好不容易把这心灵之窗补回来了,别又给关了。” 苏辛当然是连声应下了。 完了立刻冲出门。 结果看俩人一人一边地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 蒋槑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地低着头摆弄手机,手指虽然在屏幕上来回滑,却是不断地几个窗口来回切。正是社交尴尬时最常干的动作。 周誩就直白多了。 自从他看到蒋槑,视线就毫不遮掩地一直落在蒋槑身上了。 苏辛虽然希望周誩可以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走,但如果这个替代对象是槑槑……他觉得这炮火要不然还是对着自己吧。 要不然比他抛弃李清谈还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