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气

    四月底，合唱比赛开始。

    女孩儿们穿着红色的裙子、白色的裙子，跟春天的花儿似的，天真烂漫，男孩儿们穿着黑色的西装、蓝色的中山装，标枪一样站得笔直。

    傅鸣抱臂站在后台，看着那些青春可爱的面庞，仿佛自己也回到了这样无畏的年纪。

    “老师。”

    耳边传来一阵湿热的气流，傅鸣心跳加速，转过身，果然看见了顾舟，他是班长，也是他们班的指挥，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燕尾服，本就是个英俊的青年，这身衣服更是将他五官中的贵气凸现出来。

    不少小姑娘偷瞄他，顾舟眼里却只有傅鸣一个人，将手里的白领结大大方方递给他。

    “我不会，您帮我戴上吧。”

    莫名的，傅鸣有些脸红，掩饰性地咳嗽一声，让他转过身，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将领结固定在脖颈，两人的距离靠得格外近，顾舟抬手扶住领结，只是手指之间的触碰，傅鸣的心脏就砰砰直跳，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偷情的错觉。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手指沿着脖颈来到后背，扣住领结的扣子，又细心地将衣领整理好，顾舟转身，看见傅鸣垂着眉眼给自己整衣领，好像是在做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耳朵尖尖却是红的。

    “傅鸣……”他忍不住低声叫他，傅鸣扫他一眼，与他拉开距离，两人的目光交缠，过去的亲密让傅鸣轻而易举就读懂了顾舟眼中的渴望。

    “班长，呜哇！顾老大，你好帅！”薛驰跑过来，打断了暧昧，傅鸣轻咳一声，偏过头，顾舟深深看了他一眼，薛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傅鸣，变得正经了些。

    “傅老师好。”

    “你好，你看上去也很帅。”傅鸣微笑，他记得薛驰，这人是跟顾舟走得很近的二世祖。

    “真的吗嘿嘿……”薛驰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被顾舟拎住衣领，往二班走，傅鸣听见他还在说“什么时候能有点眼力见儿”，笑着摇摇头。

    “傅老师？比赛快开始了，您不是评委吗？”有工作人员过来叫傅鸣，他回过神，不再关注顾舟，离开后台。

    第一排除了评委席，还坐着学校几个大领导、股东，傅鸣时不时与他们寒暄，股东里面还有顾舟的父亲，西装革履，长得跟顾舟六七分像，不笑的时候嘴角下撇，是个看上去就很强势的男人。

    大概是傅鸣自己心虚，每次这个男人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总觉得那眼神里蕴含深意。

    “傅老师大学是C大的？”有几个股东跟傅鸣聊起艺考，顾舟父亲问了他一嘴，傅鸣心里犯怵，面上倒是点了点头。

    “那还挺不错……”

    好在没在他身上花太长时间，傅鸣见他跟别的领导谈笑风生，暗自松了口气，自己跟他儿子睡了，看见爹，真是有点招架不住，幸好他这种小喽啰很少见到校董，不然非得被吓出心脏病不可。

    学生主持人报幕，暗红的帘幕朝两侧拉开，第一个节目开始了。

    高中合唱比赛要唱出水平，那基本上不太可能，大家都不专业，所以哪个班能唱出气氛，哪个班就赢了，顾舟班上选的，并不是一首能在气势上压住别人的曲子，夺冠不太可能。

    听完前面几首，傅鸣有些出神，到第十二个，顾舟他们班排队上台，顾舟最后，昂首阔步走上指挥台，先朝台下鞠了一躬，站起身时，像是朝评委席看了一眼，正好是在看傅鸣。

    台下有高一的小女生叫顾舟的名字，傅鸣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移不开眼。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歌声响起，唱得还不错，整齐，而且没有跑调，顾舟的指挥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傅鸣唰唰给他们班打了个不错的分数。

    比赛结束后，二班得了第三名，大礼堂散场，傅鸣等在最后，慢慢踱步出去，走到后排，被何纪文拦住去路，他今天是钢伴，也穿着一身西服。

    “老师，我有话跟您说。”他紧紧抿着嘴，很倔强的样子，傅鸣犹豫几秒，还是跟他走去礼堂后门，那里是一片空地，两侧种满了银杏树，夕阳给叶片染上绯色。

    “您……您跟顾舟，那天您跟他在阶梯教室……”何纪文支支吾吾的，傅鸣听明白了，那天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你看到了？”傅鸣皱眉，只觉得棘手。

    “他那么对您，”何纪文往前跨了一大步，逼近傅鸣，声音都在颤抖，“您喜欢他吗？”

    “那不是……”傅鸣不知道怎么回答，喜欢不喜欢顾舟？他自己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何纪文眼睛红了，看上去格外委屈，傅鸣有些心软，“明明是我先给您表白的，他凭什么……”

    “我跟你不可能的，何纪文，你现在还太年轻了，等过几年，去读大学了，看见更广阔的世界，遇见更好的人，就知道现在只是一时的迷恋……”

    “不是一时的！”何纪文拉过他的手腕，激动地反驳，“我喜欢您，我知道，您又不是我，您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说完又冲动地抱住了傅鸣，抱得死紧，傅鸣惊愕，一时间竟没挣得开。

    “撒手！何纪文！”

    察觉到这小子居然开始亲自己的脖子，傅鸣怒了，使劲挣扎起来，正纠缠着，忽然又听见有谁叫了自己一声，还没看清，抱住自己的人就被拖走。

    那人跟拎小鸡似的，拖着何纪文的衣领，把人掼倒在地，对着他脸上就来了一拳，声音里压着火：“我的人你他妈也敢碰？我警告过你！”

    傅鸣看清了，那是顾舟，何纪文也回过神，看见顾舟的脸，气得要命，毫不客气地跟他扭打在一起，奈何实力悬殊，简直是被摁在地上摩擦。

    傅鸣赶紧上前去劝架。

    “分开！”傅鸣抱住顾舟的腰拉开他，“你疯了吗顾舟！嘶——”

    被一肘子捅到太阳穴，傅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顾舟这才停手，那边何纪文爬起来还想反击，傅鸣厉声叫了他一句。

    “何纪文！你也住手，你们是想挨处分吗？”傅鸣看着这俩人，感觉头疼。

    “为什么我不可以？”何纪文脸上挂了彩，双眼通红，指着傅鸣，“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天阶梯教室，他明明知道我在外面，他是故意的……”

    “你还要动手？”傅鸣狠狠瞪了一眼顾舟，这小子看上去没有伤，他揉了揉眉心，走到何纪文面前，“你先跟我去医务室。”

    见顾舟还想跟过来，傅鸣指了他一下，脸上没有笑意：“你回去吧，冷静冷静，我好歹是老师，你们当着我的面打架？嗯？再乱来真要给你们处分了啊！”

    在医务室给何纪文上完药，傅鸣再次跟他说清楚二人没可能，也赶他回家。

    总算是清净了，傅鸣叹息一声，往车库走，一路回想何纪文说的话，顾舟那个臭小子，果然自己最开始的印象没有错，就是个小混蛋。

    来到车库，顾舟居然靠在傅鸣的车门口，一副等人的模样，等谁不言而喻，傅鸣尽力压下心中烦闷的情感，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等您。”顾舟看着他的脸。

    “你爸爸今天来了，你不跟他一起回去？”傅鸣解锁车门。

    “他平常不管我的，只要我整体方向按照他的计划长大，其他都无所谓。”

    想到那个威严的男人，傅鸣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

    “那你自己打车回去吧。”傅鸣坐上驾驶座，不管顾舟，开车扬长而去，青年站在车库里，沉默地看着车屁股远去、消失，熟悉的被抛弃的感觉再次袭来，但这次，或许，是他先犯了错。

    顾舟在车库里站了有十分钟，身侧又有一辆车经过，停在他身边，他没有注意。

    “或者，我可以送你回去。”

    听见声音，顾舟猛地转头，看见傅鸣的脸，他靠在摇下的车窗上，偏头看着自己。

    “上车吗？”

    “……嗯。”

    汽车再次驶离车库，这次，车内坐了两个人，顾舟一路都没有说话，傅鸣也不说话，沉默着，把车开到别墅区门口，顾舟不下车。

    “到家了。”傅鸣催他，顾舟转头，看着他的侧脸。

    “老师，您是不是生气了。”

    “我生啥气呀？”傅鸣看见一辆又一辆豪车开进别墅院子里，“你这么一个二世祖，玩的花样多……”

    说到这里，察觉到语气里的愤懑，又住嘴了，不说话了，也让顾舟明白，他的确生气了。

    “对不起，傅鸣，那天我就是想证明您是我的人……”

    “呵，是啊，当着别人的面操自己的老师，很有面子吧？特有尊严不是？今天还大庭广众跟人打架，你不觉得你太幼稚了……”傅鸣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再不说这些，顾舟哪里是幼稚？他不过是少年意气，他跟自己不同，他本就在这个年纪。

    傅鸣看着前方，下定决心道：“顾舟，我们俩还是分开吧，你找别人去玩，我不年轻了，玩不了几年，我也想定下来，而你，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你能保证跟我玩多久？你就当是放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