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子

    现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三十年，回溯我的人生，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坦然接受那些错误了，但不是，那些痛苦的回忆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细碎的记忆，变成雨滴，聚集成一片汪洋大海，每天都鞭笞着我，我深陷泥沼，困于路上，无法前进，无法后退。

    我无数次后悔，无数次发狂，乞求上天能给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在佛像下参拜，踏寻能给我内心安宁的庙宇，在耶稣面前虔诚虔诚忏悔，远赴麦加跪地朝拜，我寻遍这世间能救我的信仰。

    谁能给我一次回到过去的机会，我可以永远当他脚边的狗。

    但没人能救我，我的灵魂和小墨一起死在了十七岁。

    我不敢相信我竟是那样懦弱的一个人。

    我爱看英雄电影，也爱和小墨分享我喜欢的英雄故事，我每天都在吹嘘着自己以后会如何成为一个大英雄，站在分叉的矮树上，拿我妈的衣服当披风，拿着长棍直指上天，小墨就站在树下对着我傻笑，一直重复一句话：哥哥是英雄，哥哥是英雄。

    我自诩是他的保护神，我跟他说，你是我的国王，我是你的骑士，我享受成为别人的大英雄。

    他总是傻兮兮地看着我，我妈和周围的邻居每天都在说，小墨脑子有点问题，他和他妈妈一样，一个是大疯子，一个是小傻子，两个脑子都有问题，遗传的病，没救。

    所以她被老公抛弃，他被父亲遗弃。

    我不知道什么叫脑子有病，如果说，小墨追赶我的时候经常后脚踩着前脚摔倒，每天都喜欢哥哥，哥哥地喊着我，如果这样叫病，那他可能真的有病。

    他是个很软弱的人，村里的小孩子给他扔石头，他不会扔回去，甚至还对着他们傻兮兮地笑，这个时候我会帮他狠狠地丢回去，他知道，我是他的英雄。

    他的裤脚常年都是脏兮兮的，伶仃的脚腕在宽大的裤腿下显得格格不入，他很白，我们村里的人因为常年在地里劳作，皮肤都黝黑粗糙，小墨不一样，他的皮肤很细腻白皙，像剥了皮的桃子，水嫩可口，如果不认真看，大多数人会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他和他的母亲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人，我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们母子是疯子傻子，还是有那么多的男人去他们家拜访。

    我和小墨蹲在他们家的门口，拿着木棍玩蚂蚁，有男人来他们家拜访的时候，我们都不被允许进去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才从小墨家里出来，一脚踩在用木头搭建的楼梯上，那个重量可以把楼梯踩碎，他裤头都没有系好，皮带耷拉着，但油光满面，一脸餍足，我记得我妈跟我说，上完厕所要把裤子系好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人来喜欢来小墨家上厕所，但我知道他们今晚可以开饭，还有肉吃。

    我经常去他们家吃肉，我妈跟我说，不吃白不吃。

    我和他并肩躺在他房间的小床上，他挨着我，我都能感受到他他手腕上突出的骨头，太瘦了，我看着房顶，房梁被渗入的水弄得潮湿，木头被虫子驻了一边，我怕有一天这个木梁会坍塌，我跟小墨说，等我长大有力气了，我帮你修这个房梁，他一直知道，我是他的英雄。

    一只柔软的手伸到我的脖子，小墨总是喜欢抱着我睡，他整个人细细的，软软的，像一块棉花，紧紧贴着我。

    今晚外面下大雨了，大风把窗门刮得沙沙作响，小木屋脆弱得在风中摇曳，咻的一下，全部变成碎片。

    我从笔记里惊醒，这是我困在回忆里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夜晚，我要写下来，等我写完这本回忆录，我就回到村子里，回到我和小墨走散的小木屋，我要和他一起长眠，我要陪着他的，毕竟我承诺过，我要当他的英雄，已经迟到了十三年，但我不能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