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表彰

    高风养成了身上随时带着钱和粮票、布票的习惯。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交待好去向就往周边的村寨里面跑，帮着老乡干点农活、教孩子们学汉语、买些东西等等。

    他值勤的时候又遇到过司雅一次，却没看见梅莫。司雅说他回自己的寨子去了。高风这才知道梅莫的寨子其实在隔壁寻传自治州，家里还有两个妹妹。高风想起第一次见到梅莫时对方想要的糖果，决定回去找沪城知青帮忙买一些大白兔寄给他。

    表彰决定下来的那个午后，高风刚刚从寨子回到营里。前些天连续暴雨，河水暴涨，山洪裹挟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泥沙和脏物奔涌而下，冲垮了许多道路、桥梁乃至房屋。老乡们受灾严重，连吃水都成了问题。值班营虽然还没接到上级分配的任务，但目睹此情此景，热心肠的知青们纷纷主动请缨，一有空就去帮忙。

    方鹏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就从营房里头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高风。他并没有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但照旧很显眼。方鹏很少看见高风在生活里那样狼狈。他一直觉得高风和自己是一类人，再苦再累也会要坚持自己外表的整洁文明。可现在他头发是乱的，脸是脏的，身上也湿透了，衣服上沾满了泥水。却腿高高地卷着，膝盖上面到脚踝全露在外面，结实有力的腿上尽是被树枝和碎石划拉的血口子，还沾着许多草叶和泥土。

    方鹏的第一反应就是暴殄天物。可看着高风走过来他突然又觉得那样凌乱而狂野的伤口别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他看见楚汝成跟另外一个不认识的知青对着高风一路不停地说着什么，甚至哈哈笑了起来，都不怎么干净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他们甚至没有看见站在营房门边的他，径直就往食堂边走。

    “高风！”

    方鹏忍不住出声喊道。那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他觉得高风似乎瘦了一点，但皮肤却更加光滑细腻了，午后的太阳垂直地照在他沉静的脸上，仿佛在本身就在发光。

    “方鹏？”

    方鹏看见高风低下头跟周围人说了几句，便走了过来。楚汝成跟在他的后面。

    “呦，这不我们方大厨吗？你怎么来了？11连炊事班不够你发挥的，来值班营给我们改善伙食来了？”

    高风还没说什么，楚汝成就先开了口。自从方鹏当了连里头的司务长之后，楚汝成就给他起了个“方大厨”的外号——尽管司务长管理后勤时并不需要亲自动手。

    “楚汝成同志，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副指挥员。”

    方鹏推了推眼镜，不动声色地说道。楚汝成不屑地“哼”了一声，高风朝他看了一眼，就老实地闭了嘴。

    “你找我？”

    “对，高风同志，恭喜你，被省革委会和省军区共同评选为先进分子和知青标兵。喏，这是表彰证书，你收好。”

    “谢谢。”

    “不用谢，这你用自己的表现挣来的，连里面和上级党委都是一致通过，对你肯定得很呐。”

    高风没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垂下眼睛，从方鹏手里接过那本薄薄的表彰证书，打开来看。楚汝成也凑过来，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

    “这本子做得还挺像样，都镶上金边了，真不错，挺称你。”他又抬起头看向方鹏。“这两名头有啥实际性的奖励不？总不能就给个虚名吧？探亲假能不能多个十天八天的？”

    “那倒没有。不过奖品据说还是很多的，就是还没下来。”

    “还有别的事情吗？”

    听到方鹏的回答，高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把本子收了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夹到腋下，随即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湿淋淋，便只是把证书拿在手里。

    “没别的事儿我就不能来看你吗？”方鹏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随即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也没什么，就是省里面后天就要开先代会，袁团口令，让你赶紧过去，我已经跟这儿的营长报告过了。不过你还没吃午饭吧？等你吃完换了衣服咱们再走。”

    “谁跟你咱们了？你又不是先进，凑什么热闹。高风自己去不久行了，要伴儿我陪着就是，刚好我也要到首府去。”

    “楚汝成，你这话就不对了，都是11连的，怎么就不能和我咱们？难道你要搞山头主义，只许你们平都知青内部拉帮结伙，搞小团体？再说了，我这次是代表11连这个先进集体参会的，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倒是要提醒你注意纪律，不要擅离职守。”

    “就你那样还君子，哼，什么东西，撒泡尿照照自己吧。狗腿子一个。老子放行令都下来了，师党委批的探亲假，正大光明！”

    “你——”

    “别吵了。先去吃饭吧。方鹏，你吃过没有？一起吧。”

    “……好。”

    “干嘛要他一起，晦气！成天不干人事儿的坏种，高风你可别被这臭老九给骗了——”

    “楚汝成。”

    “好好好，都依你，行了吧。”

    三人星夜兼程，出了山就一路乘车往首府赶。有什么车坐什么车，没有车的时候就靠双脚不停地走。颠簸不停的路途坐得人头重脚轻，连身体素质格外出众的高风都罕见地呕吐了好几次。终于到达首府的时候，三人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特别是最为文弱的方鹏，下车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抖。

    有些出乎三人意料的是，袁景居然安排了人等候在车站口，高风一出来就有一辆军牌的小轿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好！是高风同志吧？我是袁团的警卫员赵建军，袁团让我来接你。”

    司机从车上跳下来，出示自己证件后殷勤的拉开了车门。

    高风二话不说便上了车，方鹏和楚汝成也跟着要上，赵建军却跨了一步，把车门堵了个严实。

    “臭开车的，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袁团的命令只让我接高风同志到他那里。你们两位是？”

    “哦哦，这样，可能袁团另有安排。我也是来参加先代会的，也是袁团长的部下，11连的副指导员方鹏。”

    “什么玩意儿，抠抠搜搜的，老子才不稀得坐这破车呢。高风，你小心点啊，我走了。”

    “赵建军同志，你让他俩都上来吧，先到火车站，再到省招待所。”

    “这……袁团交代过……”

    “没关系，不是去省委宾馆吗，挺顺路的，耽误不了多久。”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