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我作为医生诊治过无数病人，要说在我医治生涯里最浓烈的一笔，是他。

    瘦弱的让人心惊，但绝对是我见过最难捱的病患。

    他被警察送到这里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像只下雨被淋的湿漉漉的小猫，可怜的一抖一抖。

    据警察描述，他小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天灾，至此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不过好在家里的资产够他自在活一辈子，在长大的路上交了两个朋友，还算顺遂。

    直到因为巨大海浪，他仅有的两个朋友淹死在海里，只剩下一个刚裱好的相框遗留在海滩。我偷偷的去看过，不过他记不清照片里的人了。

    因为邻居的一通报警电话，他来到了这里，自此他由我来接手。

    他患了多重人格障碍，分化了两个副人格，可以进行沟通，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太糟糕，十分万幸了。

    最开始对他进行了认知行为治疗，很有成效，主人格愿意出现了，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不自主的自言自语，重复着话语，精神恍惚，出现了意识分散。

    到后来每晚的尖叫，噩梦，惊醒告诉我他并没有好转，主人格又失控了。

    我还记得有一天查房，他在重复着自言自语，“这样的生活已经受够了。”“干脆去死好了。”

    【他】出来了。

    【他】跟我说【我和｛他｝已经沟通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他需要健康的活着，请你务必治好他，即使我们消失。】

    我对他进行了催眠治疗，两个副人格慢慢从主人格的记忆里剥离了，他开始记不清自己是人格分裂了，在一天院内活动，向我要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我没有多问，给了他。

    他开始慢慢好转了。

    在出院那天他问我他的猫咪去哪儿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被送回了自己的家，我只需要定期去检查就好，不过我还是每天去看他做了什么，他们交代的事情，我都一一办好。在他出门散步的时候给他补上奶油炖菜料理包，收好他们的餐具，打扫卫生。

    他的生活很规律，规律到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白天醒来，中午给自己做一顿饭，下午出去散步，去面包店买一堆新出炉的面包带回家，晚饭吃着奶油炖菜，结束一整天。

    一切都在变好，他应该很快就会彻底痊愈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今天他的家里莫名其妙的多了很多猫咪用品，我来不及多想，被一通医院电话打散了思绪，赶回了医院。

    再见他的时候是一天下午，大晴天，对着一个小女孩自言自语，最后小女孩被他吓跑，他笑了笑，去了面包店，今天买了四块蛋挞，边回家边吃，最后一块儿被弄掉了，开过来的车碾压了过去，他摇了摇头回家了。

    最近一阵子我都没来得及去看他，手里又接到了一个难搞的病人，我没有办法分神去看他了，希望他已经正常的活着，那样就好了。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时间还来得及，他现在应该在去面包店的路上，我也往那边过去了，但是今天没有看到他，为什么呢？

    今天闲来无事翻了翻他的档案，19岁，8月14日的生日，为什么一个生在明媚阳光日子里的小孩过得却这么苦难。

    希望我能治好他，那就最好了。

    8.14

    我有空去看看他了，那是个闷热的夏天，太阳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也是他的生日。

    我去了他最常去的面包店，买了块蛋糕，想着什么时候给他送到家里。过了一会儿毫不意外的在路上看到了他，他还如往常一样走在街头，一步一步的踏在柏油路上，像只小猫。

    出车祸了，一只流浪猫被撞死了，我看着他整个人定在了那里，我想这一定很糟糕，可能会刺激到他的精神，我来不及跑过去看他的状况，就听见了一声尖叫，人们张着嘴望着天上。

    我看见他被从高空的建筑掉下的铁管砸穿了身体，挥洒的鲜血，柏油路上淌着鲜血，冲破蓝天，爆炸的血花喷在路人身上，手机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平平淡淡喜怒无常，世界就这样了。

    我整个人都僵了，我来不及思考任何事，跌跌撞撞跑过去搂紧他，试图找到一丝生机。事实上他已经死了，没有办法救活了。

    我以为他的未来充满希望，他却永远也打不开翅膀了。

    处理遗物的时候我在他家看到了一堆猫咪用品，没吃完的面包，还没来得及煮的奶油炖菜，一件毛毯，和一台老旧电视，播放着悲剧画面。我寒毛直立，我错过了重要的信息，我不该让他出院。

    “一对朋友淹死在海里，无一生还，遗物丢失…”

    沉默着看着电视里重复的画面，我找到了当初我给他的本子和笔，他记录了自己的一天，不是每天都写，但都见证了他精神的一步步崩坏，逐渐分不清现实，忘记时间。

    我错的离谱，我不该放他自己一人，我错的离谱。

    我替他收了尸，猫咪的也一起带走了，处理遗体的时候我把他和猫咪一起火化了，带着骨灰去到了他朋友们出事的那片海滩。

    脚下踩着那片海的沙，嗅着这空气里散发的咸腥气味，好像嘴边也尝到了海水。

    我拿着相框，和他和它的骨灰一起扔进了大海。我希望我的做法能让他找到他的爱人们，至少死后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本子有两页纸黏在一起了，我把它小心翼翼的撕开了。

    【若我对他的世界束手无策，

    那是我的败北，

    我也别无他求，

    蓝天温柔的撇下我。

    这是我希望的结果吗？】

    ｛我追逐着你的星光，

    直到我生命尽头，

    我的灵魂都是你的，

    我只想将你抱在怀中，我绝不会放开你，

    燃尽我们之间的界限吧。｝

    “终有一天你们会消失，我会向你们道别，只我一人，将那无色世界握在手中，兀自消亡。”

    “步入死亡方可自由。”

    “再见啦。”

    吃着还没送给他的蛋糕，拿着那本日记本，脚下踩着那片海，一步一步，就像他当时走在海边吹着海风，和覆灭的他们，在现实与幻境里诉说着爱之深。

    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