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晶体析出
第五十七章 晶体析出 时间进入二零二三年的一月,天气愈发寒冷,虽然如此,营地里仍然一片喜气洋洋,因为庞晓凡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而且很快就要过春节,即使在这样大灾变的时期,节日也是很重要的,此时营地里已经在为此而准备。 不过陆青薇感觉附近的行尸似乎多起来了,就在一月十二号这一天,营地外围的绳栏外涌来十几只行尸,巴在粗绳索上对着里面不住吼叫,绳栏边的行尸还是比较容易清理的,不过山路上络绎不绝总是有行尸向这边走,仿佛没有尽头,陆青薇猜测,应该是那一天营地内的枪声吸引了周围的行尸,它们虽然没有准确的方向感,但是只要认准了一个方向,便无所顾虑地向着这个方位而进发,中间毫不考虑路途上的障碍,比如沟渠之类。 陆青薇曾经听萧兆和说,他听到过一个深沟里面填满了行尸,本来那是一个隔离的壕沟,却成为僵尸的通道,虽然灾变发生时已经退休,然而萧兆和仍然与警局里的同事有联系,在异常刚刚显现时,有一些郊区的住户便几家联防,在房屋外围挖了壕沟,结果行尸蜂拥而至,前面的行尸确实跌落沟底,然而后面的行尸踩着下面同类的尸体便跃了过来,于是小村庄惨遭屠戮。 将最后一具尸体放在尸堆上,陆青薇看着那具女子行尸身上红色绸缎的长袍大袖,说了一句:“她们当时是在开汉服大会吗?” 欧阳慧说道:“是改良的曲裾,比较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啊,欧阳,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汉服?” 欧阳慧点了点头,看着火焰逐渐升起,说道:“我算是秀衣党吧,不混汉服圈儿,曾经也在那里面待过的,汉服界有一些人是真的非常有学问,也有认真考证的精神,认为既然称为‘汉服’,就应该是纯粹正统的形制,都要有文物作为证据的,她们堪称汉服界的考据党,讲真我是很尊重这样肯钻研的人,如果不是对一样事物真心热爱,是不会这样花费大量精力去查证,可是我也真的不愿意自己买了一套衣服,就有人过来和我讲这里不对,那里搞错。我喜欢漂亮衣服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的,又并不是影视剧的服装指导,为什么一定要完全按照汉唐元明的形制?所以有的时候就感觉有点烦,我只是穿一套衣裙感受一下复古情调,实在不用她们总是在我耳边指导,虽然我是女性教育的专业,可是我也得说,太过诲人不倦,容易给别人带来困扰。” 欧阳慧显然对此有深切的体会,因此到后来语气简直带了一点戏谑,引得夏眠她们几个都笑了起来。 宋雅若的大半张脸虽然都遮挡住口罩后面,然而那眼神看起来也颇含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也太真情实感了,喜欢一个东西本来是为了让自己快乐,如果搞到这么累,那就没有必要了,欣赏是一回事,实际上怎样做是另一回事,没有必要这么较真,‘知行合一’有的时候是自找麻烦。” 陆青薇眼望着她,这算是一个功利型的爱好者吗?陆青薇敢打赌,宋雅若是不会为了自己的梦幻大宋付出太大代价的,根本就无所谓“扞卫宋王朝”,有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宋雅若仿佛是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一个世界空洞变形,另一个世界则清晰现实,脱离了理念之后,在处理实际问题的时候,宋雅若可是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她最厉害的一点是可以在两个世界随时自由切换,刚谈完大道理,马上就可以毫不退让地维护自己的利益,这才是最让自己钦佩的,因为她丝毫不怕打脸。 欧阳慧笑道:“‘知行合一’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不能做到思想与行为的统一,人的自我就容易发生混乱,处于痛苦的矛盾之中,所以我就不称自己是汉服党,而是自认为是秀衣党,这样就没有矛盾了,就是要尽量找到一个途径与自我和解。” 陆青薇连连点头,理论要不断修正,以适应当前的现实,就比如傅艳蒙就经常把破门而入收集物资叫做“抢救人类文明”,尤其是带回一些贵重物品的时候,比如说古董艺术品,许多人的房间里已经铺上了质量很不错的地毯。 当这一次葬礼结束之后,大家纷纷摘下口罩,转头开始做木工的工作,冬季里营地中也并不清闲,人们要将木板与金属板结合在一起,在栅栏之外建造新的围墙,基地安全区域的扩大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因为现在营地里已经超过一百人,而土地面积只有六十三亩,人均土地面积不足一亩,这样一来食物的内部生产供给就会很紧张,因此冬季里既然农业工作量不是很重,委员会便开始推进营地的扩张工作,先用绳网在外面拦出一片安全区域,然后在最外层挖地基浇筑水泥,建筑工人许立萍大显身手,指导大家怎样竖起金属杆,建造围墙。 围墙内层是木板,外层是铁皮,用螺丝枪钉在厚厚的木板上,许多铁皮都是从外面搜集来的金属招牌,所以站在墙外往墙面上望,看到的便是花花绿绿的一片,横版竖版各种字体写的是:蒙娜丽莎家居馆、奈瑞儿宠物医院、XX村村民委员会、嘉莱特新型材料临安总代理、海尔电器一个世界一个家……简直就是一个高密度广告聚集地,陆青薇觉得如果晚上这里亮起探照灯的话,让人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都市商圈CBD,铺天盖地都是广告。 大家群策群力,对扩展区进行规划,一张大大的图纸上标出来的未来目标是,花溪原本的金属栅栏之内种植主粮和红薯马铃薯,提供主食的保证,另外还有动物养殖也放在内部区域进行,毕竟行尸对血肉的气息比较敏感,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栅栏外的围墙之内是蔬菜区。 陆青薇出了一个主意:“可以将竹林扩展到这里,就可以有更多的竹笋,还可以吃到竹笙。” 谢品源笑道:“真的是简单易行,竹林需要的照看工作量相对少许多。” 晚饭后,陆青薇回到房间里,洗过澡之后便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空调也已经开了,一阵暖风从出风口吹了出来。浴袍松松地套在她的身上,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沐浴露和润肤乳混合的香气十分清新,焚尸火化的烟尘与建筑工作的灰尘汗水的气息全都随着流水冲刷掉,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最舒服了。 陆青薇看了一集“实习医生格蕾”,如今看这样的片子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忽略里面的人际纠葛,其实很可以当教学片来看,尤其是刚刚看完的“急诊室的故事”,简直太切合当今的时世,幸好自己当初下载了许多医疗片,如今便可以慢慢地看,虽然不能自己动手做手术,但是一些急救处理方式毕竟也能学习到。 然后陆青薇便又点开那段记录了花溪沦陷经过的视频录像,度假村毕竟不是真人秀,因此摄像头不能安装在客房之内,只能设置在公共场合,比如栅栏边,道路旁,还有食堂与大楼走廊之内,录像是从灾变前十天开始的,起初这里只是一个安宁欢快的度假地,一些人开着车来到这里,在这个宁静优美的地方度过一个美好放松的周末,也有旅行团乘坐一个旅游大巴进入度假村,几十人的巴士车中鱼贯而下背着背包、拖着拉杆箱的客人,这或许是个公司游,因为那些乘客彼此似乎都认识,呼朋引伴往里面走。 花溪那时的气氛非常欢乐,即使只是以此获得生活费用的工作人员,脸上也都带着微笑,虽然是比较职业化,但毕竟也是笑容,然而到了五月十二号这一天,度假村里忽然间便乱了起来,一位厨工模样的人突然发病,就在餐厅里大肆撕咬,咬伤了多位客人,有几个给咬在劲动脉的人很快死亡变异,病毒于是便在花溪扩散开来。 从监控可以看到,许多人在园中飞跑,那些比较幸运的人从行尸牙齿之下逃脱出来,飞奔回自己的房屋,紧紧地反锁住门,任凭外面如何惨叫,都绝不会开门的,陆青薇猜想幸存者们一定很快电话报警,不过山中手机信号不太好,那个时候僵尸末世也已经拉开序幕,警局线路估计也十分繁忙,所以竟然没有人来救援, 少量的保安和客服曾经努力尽量保护人们,她们开着度假村采购的货车,搜寻着幸存者,将她们拉到车上,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车辆居然出现了故障,停在道路上,于是那些刚刚变异的行动敏捷的僵尸便飞快攀爬上来,感染了车内所有人,看到这里,真是感觉太可惜了,本来如果车辆不出问题的话,是有望冲开大门逃出去的。 拉快进到视频的最后,就是一个勇敢的客房领班茫然地游荡在走廊中,摄像头拍摄到她满是血迹的脸,她曾经向僵尸的头上丢床单毛毯,还推倒移动货架车挡在路上,掩护住客们逃回她们的房间。 看到这里,陆青薇忽然想到“死亡片场”最后的一幕,就是摄像头之下已经变成行尸的Kelly那迷茫而可怖的脸,真人秀的房屋给攻破后,作为团队最强者,Kelly逃进了密室,喘息恢复之后让已经感染、命不久矣的队友打开密室,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如果是一般的片子,很可以期待奇迹的,虽然陆青薇也不知道局面已经糟糕成这样,外面满是行尸,奇迹究竟要怎样发生,但还是抱有期望,哪知一阵凄厉的叫喊之后,屏幕上直接出现了这样一个镜头,真的是一点点希望都不留给观众,这或许才是真实的生活,很多困境都难以发生峰回路转的传奇转折,只能不断在泥泞之中挣扎。 这个团队里人际关系很紧张,最后果然就失败在边缘人Joplin身上,陆青薇觉得如果自己在这样一个团队,大概会想方设法离开,与好友一起远远地躲开,大概还可以幸存,其实这个团队还不是最危险的,末世之前自己就曾经听人很装叉地说过,一旦陷入绝境,就要互相吞噬,如果是那样的群体,自己是一定要策划周密赶快离开的,身边的人就是最大的威胁,简直癫狂了。 山林中的夜晚,火显得更加宝贵,七八个人围坐在火边,搓着手烤火。 忽然间一个男人站起来说道:“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了,现在已经末世了,要做什么都随自己的便,下一次再遇到女人,邬阳你再不要拦我,既然女人不在乎男人,既要让男人保护,又不肯生孩子,只是想让别人家儿子稚嫩的胸膛(他面向郑超郑杰两个少年)替她们面对僵尸的牙齿,那么我们又何必在乎她们?如果女人占了便宜之后转头就要走,那我们也不必客气,对她们就应该强奸,让她们尽到女人的义务!” 邬阳轻轻摇头:“当时我们是一起遇到行尸群,说不上谁保护谁,我们帮了她们,她们也帮了我们,另外我们在路上看到过孕妇给行尸吃掉的尸体。”真是惨,大概已经七八个月的胚胎,就那么给行尸拿在手里咬掉了小腿。 而那几个女人,其中还有一个男人,也都犀利得很,一共四女一男,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那个身材高挑的白种女人和那个相貌精致的模特一般的女子,那个外国女人西洋剑十分高明,一剑挥下就有一个僵尸倒下,那个青年女子枪法非常准,绝不浪费子弹的,尤其最厉害的是,她枪上还装了消音器,如果真的要劫掠她们,也并不是一件轻易可以完成的事。 鲍先科冷笑一声,斜睨着他,说:“我受够你了邬阳,什么事情你都要说话,为什么你要当头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话事?” 邬阳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头领,许多事都是大家一起商量的。” “你可算了吧,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民主协商之类,事实上很多时候大家都是给你牵着鼻子走,虽然各有各的想法,可是最后总是都听了你的,你从前是搞传销的吧?这么能蛊惑人心,黑的都能给你说成是白的。” “灾变前我是在农村支教的。” “所以你把我们都当做你的学生?还什么支教扶贫的,要我说那些没能力的人就应该去死,活着也是浪费资源,中国十几亿人,大部分都是劣等品,活着有什么意义?只能消耗粮食,如果消灭掉十亿只留四亿,现在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行尸?如果我是灭霸,有权利按下按钮,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消灭那些城中村棚户区的人,这样的人生不值得活着。” 邬阳尽力解释:“每个人的起点不同……” “起点是不同,但是为什么我就能成功,那帮人还在底层混着?垃圾永远都是垃圾,多活一天都是浪费空气,死了也浪费坟地,就知道一窝一窝生孩子,跟动物本来就没什么两样。” 郑天佑嘎嘎怪笑道:“邬阳,你应该看清楚了,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哪里还有什么法律?那帮大人物都漂在海上,安安全全的,只留下我们在这里物竞天择,既然她们可以放弃我们,我们就可以放弃道德。” 邬阳连连摇头,鲍先科今天是彻底爆发了,自己对他也了解一些,他的母亲是精神异常,事实上她母亲的精神情况本来是不应该结婚的,他父亲与这样一个没有认知能力的人发生关系,属于强奸,这种品性的男人自然不会是一个好父亲,家暴极其凶残,在鲍先科年少的时候曾经将他吊起来打,用锥子扎他的身体。 鲍先科成年后经过一番搏斗,虽然成为社会目光中的成功人士,有一个小型的网络公司,无论怎样也是一个企业主,然而扭曲的心态却一直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自己虽然是教师,但并不是心理医生,尤其在末世这样完全没有约束的环境之下,愈发放大了他性格中的暴戾,自己勉强缓和到现在,但此时看来他真的克制不住了,更何况还有郑天佑这样一个卑劣的人在这里煽风点火,其他的人则表现冷淡,似乎已经是默认了,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成了这里最孤立,最不受欢迎的人。 篝火渐渐熄灭,邬阳裹紧了衣服躺在那里,却迟迟无法入睡,一个人影忽然间站了起来,向他这边悄悄地摸来,邬阳登时绷紧了身体,手握住腰间的刀柄,却发现那个人只是到一旁去小解。 邬阳闭了一下眼睛,他知道这个地方自己不能再待了,当阿易又躺回到自己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周围一片安静,邬阳悄悄爬了起来,轻轻推醒郑超和郑杰两兄弟,声音压得极低,对他们说:“我打算离开这里,营地越来越乱了,如果继续留下去,很可能会发生危险,你们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十八岁的郑超犹豫了一下,说:“阳哥,你不能顺着他们一些吗?” 邬阳苦笑了一声:“看他们为非作歹吗?难道你们不想当个好人吗?” 他的弟弟,十六岁的郑杰慢慢地说:“我更想活下去,阳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这种时候,好人也未必能够活得下去,这个冬天连暖暖贴都难找了,所以我想和大家在一起,活下来的机会应该更大吧?” 邬阳默然片刻:“你不担心这里会自相残杀吗?” 郑杰道:“即使是自相残杀,也一定是在外面什么都没有了之后。”先劫掠别人,然后才自相残杀。 邬阳默默地停了片刻,最后说了一句:“不要杀人。” 然后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地方,整理了一下背包,便无声地潜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