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才女之殇
第三十九章 才女之殇 清早,商玦快快地穿了衣服,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一,虽然今天的气温其实和昨天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但商玦就是觉得进入了九月仿佛就是明显要比之前更加凉快一些。 商玦洗完脸,看到吕晴拿着刷牙子和杯子出来了,便笑道:“啊,秋高气爽啊,我感觉今天整个人都特别精神,再过几天就是重阳节,我们喝酒吃螃蟹啊!” 吕晴则苦着脸瞄着她的胸部,说:“现在你倒是爽快了,我却每天仍然要束胸,天天喝牛奶吃鱼肉,个子倒是长了起来,但是前面也长得更快了,每天层层包着,真勒得慌,感觉喘气都不是很顺畅。唉,你怎么这么好运,那里居然还和从前一样?” 商玦噗嗤乐了出来,故意挺了挺胸,歪着头皱眉叹道:“唉,没办法,天生的‘坦荡如砥’啊,居然被我占了个便宜,姐姐稍微忍耐一下,等晚上回来放松了就好了。” 吕晴苦恼地说:“有时候我真想在装作外出远游,在空间里住一阵子,起码胸部不受束缚,能让我自在喘气。” 商玦安慰道:“姐姐想开些,虽然胸口有些憋闷,不过我们哪里都可以去,如今我们长大了,两个‘男子’更不怕别人谋夺财产,比寡妇孤女的命运好多了。” 吕晴舒了一口气,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这倒确实是的,总要付出一些什么,这也算是以小赚大吧,如今起码不用缠足了。” 商玦见吕晴没有那么郁闷了,心中也开心了起来,要说自己前世就是小平胸,从青春期的时候就没有发育起来,被同事戏称为“飞机场”,商玦猜想可能是遗传的关系,自己的妈妈也是小乳房,不过那个时候她对这种事不是很敏感,小胸就小胸咯,不性感就不性感咯,其实她觉得小平胸挺洒脱的啊,运动起来很方便,连运动内衣都不需要穿。 如果说那时候她只是无所谓的态度,穿越到这个时代女扮男装之后就是万分庆幸了,真是“天赐小平胸”啊,就冲自己如今这个头儿,这身材,扮演起男人来毫无压力,除了喉结要掩饰一下,长年穿高领衣服,其它基本不需要担心穿帮,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来摸自己的会阴验“阴茎”。想一想如果自己要像吕晴那样一年四季都把胸部牢牢束起来,她就一阵气闷。 来到店里,商玦像平时一样生火烧菜,店面里也一如既往地人声嗡嗡,人们吃饭往往并不仅仅是为了吃饭,饭桌上如果不八卦一下,酒饭也显得少了一些滋味,从前桑平就时常和严氏桑无病讲一些他在分茶店听来的消息。 那时候人们除了国内新闻,对于国外消息也很好奇。最常被谈论的外国就是大辽,那可是充满了异域风情,比如说什么大辽那地方大家做买卖不用铜钱,用布匹;契丹人在马粪里种西瓜,她们打败了回鹘得到了种子,种出来的西瓜和中国的冬瓜差不多大,味道很甜;望东的草原生着一种“息鸡草”,根大而肥美,马匹只要吃十本就饱啦!你道大辽马匹养得那么好,都是吃这息鸡草哈! 如今大辽已经灭亡了,人们的目光焦点就转移到金国上面,靖康之难那可是刻骨铭心啊,刚刚发生不久的大灾难,从那之后两国也断断续续没少打仗,人们不时地便要谈论金兵如今到了哪里,大宋是哪位将官带兵抵抗,被掳去的大宋子民到了那极北苦寒之地——据说那里七月的时候也像冬天一样冷呢——四顾遥望只看到衰草寒烟,冷风白雪,心中是多么的悲痛欲绝啊,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商玦听这些都已经习惯了,不过今天她突然听到店里的嗡嗡声陡然一下子拔高了几度,仿佛是油锅里投入了冷水一样,炸开了花了,她忙中向外飞快地瞟了一眼,只见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那里激动地比比划划慷慨陈词,如同金銮殿上死谏一样,他们那说话声连厨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里有这样的不贤良妇人!新婚三个月,就将自己的丈夫告上公堂,果真是才女,告老公都与无知民妇不同,告的是‘妄增举数入官’,圣朝优待士人,士人考到一定次数,上报了便可以做官,张汝舟那厮诚然不合欺骗官家,然而那毕竟是君臣之间的事情,以夫妻之恩义,怎可告发自己的丈夫?却不道‘亲亲相隐’?况且以妻告夫,乃是悖逆伦常以下犯上,十恶重罪啊,她怎么就敢上告?而且选的还是这样一个罪名?当真是‘才女如刀’啊,枕边人便是吃人的毒蛇,难怪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读书倒好些。” 商玦心里默默地说:“你这样的人倒真是不该读书,浪费教育资源。” “那李清照无论如何要在牢里待两年了,这也算是给张汝舟报了仇,总算给我出了一口恶气,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全身而退,否则岂不是乱了阴阳纲常?” 商玦:天下男权是一家,伤你等于伤着他︿( ̄︶ ̄)︿ 这时旁边有人说:“可是我听说那张汝舟本来也不是个好的,他本是个微末小官,当初冒充官职去提亲,连易安居士的弟弟都被骗过了,很可能连聘礼都是假的,李夫人这才嫁了他,这本来就是骗婚啊。” 一个士人脸红脖子粗地说:“骗婚又怎样?当年的阿云案子还孝服未满,被叔叔强嫁了人,司马温公不也说她是‘谋杀亲夫’?李易安可是自己心甘情愿嫁的。莫非你们也想被自己床头人坑死么?” “唉,我听一个住在她家左近的人说,她家常常传来男人的喝骂捶楚之声,可怜了李夫人当世才女,书香世家,却要受这样的羞辱。” “那又怎样?又没乱伦也没扒灰,她哪里能够为了这点小事就控告丈夫?怎的不知反躬自省,好好服侍丈夫?她这般狠毒,堪比豺狼,新婚三个月就要把丈夫送进监狱,当真丧心病狂,败德败名,难逃万世之讥,是非自有公论,夜半静思,不当扪心自愧乎?” 商玦真想朝他们的菜肴里面吐一口口水,为了职业道德强忍着这样做的冲动,把菜交给吕晴端过去了,一看吕晴也是一脸便秘的样子,转头还要强颜欢笑,负责对外工作的人果然情绪压力值更大。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关门的时间,两个人匆匆回到家里锁好门,在房间里低声说: “不愧是易安居士,当真刚烈,那张汝舟简直恶心死我了,肮脏龌龊,狠毒蛮横,居然还,居然还……” 吕晴说不下去了。 商玦叹了一口气,家庭暴力这种事情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也是难以启齿的,女人被男人骗了倒是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但是事关暴力的行为则往往反而令受害者蒙羞,家暴是这样,强奸也是这样,说了出去反而招人耻笑,罪恶的结果只能受害者自己吞,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有时候她也很疑惑这到底是为什么?思来想去她只能理解为,这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世界,拥有暴力的人就有荣耀,被暴力伤害的人则是耻辱的。 “真的是没天理了,易安居士完全是受害者,结果却要坐两年的牢,牢房里条件不好啊,还有那些狱卒……我们要不要去给她打点一下?” “我们两个不好直接出头的,不如回头找刘婶帮忙送一点饭食银钱进去,她是女子,不容易被人家捉住把柄。” 第二天一大早,商玦和吕晴便提了一篮熟食去找刘婶,拜托她到牢里送给李易安,还给了她一小包银钱,充作打点的费用。 刘婶爽快地说:“你是说李夫人的事情啊!我老婆子听说了,李夫人是大才女啊,老身虽然没听过她的词,但是耳朵里也听过她的名字,可怜她遭此大祸!人道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可是国家的王法怎的偏是这样定的?若说父母祖上都是尊长,该当的,怎么丈夫也成了尊长?夫妻之间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商玦默默地想,就算是自家长辈虐待孩子,该告也是照样告。 刘婶继续说着:“这果子我也不要,拿给李夫人吃吧,她在牢里,憋屈啊!老身这就去!” “今后还要常常麻烦婶婶,还有婶婶千万莫说出我们两个来,只怕对李夫人不利。”吕晴恭恭敬敬地说。 “放心吧,婶子我活了这些年,可不是白活的,这里的利害我省得。” 这天中午,李迒去给姐姐送饭,监狱里的饭菜难以下咽,所以犯人们凡是家里有条件的,都是自家送饭。 今儿官署中有事,所以李迒来得晚了一些,他正担心姐姐会不会饿到,哪知来到临安府的监牢,却看到那牢子笑脸相迎:“哎哟李先生您来了?要说您家里太尽心了,今儿早上还有您一房远亲来送饭,好大一个提篮,烧鸡果子的,今儿早中晚的饭食都够了,到了饭点儿我们给夫人在小炉子上把饭菜一热,保准她吃个热乎的;对了您也不用给钱了,您那位远房姊妹已经打点过了,我们也不好收双份的钱,这就叫作‘盗亦有道’。要说张汝舟那厮我看着都不地道,李夫人告他就是告对了,他也不看看惹的是谁。您放心,夫人在这里,我们没个不照应的。” 李迒一听顿时两眼发直,真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但他也是在官场混久了的,当下表面上并不露出诧异之色,只是连连道谢,提着篮子跟着狱卒往里面走,路上慢慢地问早上那来送饭之人的形貌。 到了姐姐的牢房门前,狱卒开了锁,李迒进去了,只见姐姐正坐在那里吃饭,面前摆的是半只烧鸡,一盘炸丸子,一盘茄子,一盘蘑菇笋丝,还有一盘糕饼,看那样子里面是带馅儿的,居然还满丰盛。 李清照看到弟弟来了,强打精神笑着说:“阿迒,辛苦你了。早上来过,如今又来。不过这样的饭菜,今后不必送了,你官职不高,每个月没有几个钱,还要养一家人,这般破费不起。” 李迒更懵了:“姐啊,早上不是我啊,方才王头儿说乃是咱家的远亲姊妹来送过饭,还是本地口音,咱家世代齐州人,没听咱爹说过在临安有什么远亲啊,这是哪里出来的一个远房的亲人?爹活着的时候总是喜欢和你说家里家外的事情,姐姐可记得他说过咱老李家在临安的分支吗?” 李清照顿时也有点晕:“确实不曾听说。我早上还在想,你为了给我打点,花了这么多的钱,家里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却坐两年牢,如今却为了我拖累一家人,姐姐我都要悔死了,早知如此,那张汝舟,唉!” 李迒知道姐姐绝不是后悔控告那豺狼一般的男人,只是懊悔当初一时不察错嫁了他,想想当初自己也被那贼子骗了,才累得姐姐五十岁了居然被那低贱粗汉殴打凌辱,心中就不由得一阵惭愧,这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自己却不能帮她安度晚年。 “阿迒,你吃了饭没有?不如我们姐弟两个一起吃吧。” 李迒还真的没吃午饭,拿了饭就直接过来了,于是便坐在姐姐对面,把饭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摆在桌上,姐弟二人相对而食。 李迒夹起一个丸子放进嘴里,他本来以为便是猪肉牛肉的丸子,哪知入口才知道竟然是螃蟹的,拆了蟹肉合着猪肉馅儿团成丸子,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炸过,酱油醋造过,香喷喷酥脆好食。再举头一看姐姐床上的被褥,也都是崭新崭新的,这桌凳也都是新漆过的,灯盏里灯油充足,看来早上的“远房姊妹”打点银钱不少,那牢头儿办事效率也高,一个早上便把这里全换了新的。 李迒一边吃一边低声说:“姐姐,我家虽然亲友凋零,但总还有些人脉,我正在给姐姐找人哩,看能不能免了姐姐的牢狱之灾,今儿早上找了綦公崇礼,他现在当着翰林,已经答应为姐姐在官家面前说项。” 易安居士叹了一口气:“弟弟,辛苦你了,为了姐姐的事这般奔走。” “我们一母同胞,何必客气。” “对了阿迒,一会儿你将这果馅凉糕儿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咱家的远亲送了这许多东西来,我也吃不了,白放着馊坏了。” 午饭之后,李迒提了篮子又回去了,回到家里娘子一看那十几枚果馅糯米糕,真有一点头晕的感觉,人家亲人坐了牢都是家里往牢里送钱送东西,哪有这样还从牢里往外带的? 李迒多方奔走帮姐姐打点,对那位神秘“远亲”也十分好奇,这人真是出手大方,姐姐在牢里虽不能像在家里那般舒服自在,倒也少受了好些屈辱,勉强延挨得过。 有一次当真被他撞到了那位“远房姊妹”,那位大婶一看遇到了正主儿,不好再扯谎,把他拉到僻静处悄悄地说:“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佩服李夫人的骨气,所以才冒充远亲来给她送饭,李先生莫要怪罪才是。” 李迒躬身一揖,道:“家姊若能得脱此番大难,定当上门拜谢!” “啊哟,李官人客气了,这么一点点事情,有什么可以挂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