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奔向荒野
第三十二章 奔向荒野 裴奶奶坐在淋浴间的小凳子上，莲蓬头的水已经停了，虽然那叫做叶莲娜的孩子说这里的水和能源都是足够的，但是冰河时代已经把人磨练到本能地担心物资储量，因此在冲了两分钟热水，将身体浇透之后，她便关闭了出水口，拿着一条毛巾坐在那里慢慢地擦洗。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老年人的皮肤已经松弛，乳房和肚皮都有些松垮，软软地垂在那里，手臂上也有许多斑点，那是老人斑，这种褐色的斑点让人有一种黄昏日暮的感觉。 半圆柱状的淋浴间的门打开了，裴奶奶望着前方窗外，百叶窗间隔着内外，因此虽然她可以看到外面，但是外面却看不到内部，她望着缓缓向后移动的公路，车子行驶得很平稳，让她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这辆房车的性能很好，不但如同滑在冰面上，而且还没有什么噪音，老人家七十几年的生存经验让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全家已经远离了危险，起码路途上是这样的。 老奶奶手里粗糙的毛巾慢慢地搓着上半身，浴室里暖烘烘的，虽然水汽已经大半被抽净，但那种氤氲的气息仍然还在，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头也微微有些晕晕的。她的后背靠在钢化玻璃壁上，人年纪大了，体力就不足，连擦澡都要慢慢来，虽然这个年纪的皮肤敏感度已经降低，对于热度的感觉不是很灵敏，但是她仍然感到十分舒服。 老奶奶的眼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望着外面不住闪过的房屋街道，车子已经走上了生存圈内的主干道，这条路她也是熟悉的，从前她有时候就会来到这里寻找一些有用的东西，但是现在野营车开到这条路上，却是为了永远地离开它，因此老人那饱经沧桑的心也开始微微激动起来，如同深井中本来无法被风掀起任何波澜的水面又起了水波。 她搓过了上身，又开始搓擦腿部，车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两边的建筑一闪而过，甚至连画面都有些模糊，裴奶奶暗自感叹，没想到那姑娘看上去那么斯文，原来也喜欢飙车，自己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照这个速度当自己擦洗到脚部的时候，车子就应该接近生存圈出口了。 当老人把全身都搓了一遍，关上淋浴间的门正在冲水的时候，房车的速度减慢了下来，她这时的擦洗动作明显快了起来，将身上的泥垢都冲到地面上，便拧干毛巾匆匆把身上的水流擦净，然后用毛巾遮掩着上半身，打开淋浴间的门，来到外面凑在窗前向外看着。 房车底盘很高，因此从车里的角度向外看去，就有点居高临下的视角，老人可以看到有几个军人正在盘查证件，叶莲娜从驾驶室把几个人的身份证递了出去，同时递出的还有军管局开出的放行条，上面写着同意她们离开杭州区，下面还盖着鲜红的印章。 老人在洗手间里面听不到什么声音，而此时叶莲娜打开车窗，则听得十分清楚，那几个军人在简单查验过了所有证件之后，把这些文件又递回给她，其中一个下级军官还说了几句：“姑娘，这么冷的天，你们还真敢走啊，大部分都是女人，还有老人，只有两个男人，你们能够走多远？” 旁边一个士兵笑着说：“排长，别担心，她们有车呢，虽然这辆车岁数不小了，但是毕竟是车啊，这年月能弄到车不算稀奇，关键她们有汽油啊！这样一路开下去，三天就到广州基地了。” 那位排长轻轻摇了摇头，说：“单单是开车倒是没什么，但是还可能有其他麻烦呢，这几天出去的人可不少了。姑娘，我和你说，路上见到有人要上车，可千万别停车，直接一路开过去，可能你们能安全地到达广州。” 叶莲娜听得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打开的窗口里灌进来的北风本来就让她感觉到冷，军官这些话则让她觉得更冷了，其实不用对方提醒，叶莲娜也已经决定一路上不再搭载其她迁徙的人，因为大家彼此都不熟悉，很怕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现在听军官这样一说，她这一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开车门的了。 生存基地的大门缓缓打开，横杆也抬了起来，房车呼啸着冲了出去，排在她们身后的其他逃亡者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巨大的怪物一样的自动行走的金属房屋飞快地越变越小，那种感觉就好像时代的列车无情地驶过一样，过往的一切都被抛在后面。 有人在后边对着车子不住地挥手，嘴里含着：“等等我们啊！”也有人吐一口唾沫在地上，恶狠狠地咒骂道：“该死的，有什么好得意的？看过一阵那辆老爷车没了油趴在公路上，要么就是哪里线路烧坏了怎么样也启动不了，到时候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就这样的报废车也想千里走单骑，也不怕路上陷到坑里散了架。” 驾驶室里，叶莲娜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身后的驾驶室与车厢之间的门已经密闭好了，没有人能够看到她此时在做什么，因此她可以自在一些。 黛安娜的影像出现在驾驶盘上方，她两只手作出不停地操控指令按键的动作，一边抱怨道：“号称要驾驶房车的人坐在那里看风景，却让别人操作房车，这样子真的好吗？” 叶莲娜耸耸肩，道：“亲爱的你这样撒娇真的好吗？这辆车本来就是一直由你操作的啊，我刚刚手握驾驶仪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有时候明明想要拐弯的，车子却笔直地碾过去了，把那块挡路的砖头一下子压得粉碎，估计比磨面机的效果还好。啊我不是想要自己驾驶啦，千万不要以为我是想自己动手，只是你知道反正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让大家一路上能够更加融洽自然，就让我舒舒服服看一会儿书吧。” 叶莲娜一弯腰，从下面的储物箱里摸出了一本电纸书，就仰靠在真皮驾驶座椅上轻松地看了起来。黛安娜眨了眨眼睛，身影倏忽从驾驶盘上消失，下一刻她就出现在叶莲娜的电子书页上，呈二维图像在那一片文字上跳起舞来。 叶莲娜懊恼地“哦”了一声，伸出手指准准地戳在黛安娜的脸上。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极其寒冷，几年前还很忙碌的国道上此时几乎看不到人，因为这个时候残存的人类已经以生存圈为中心，集中生活了，很多小城镇逐渐消失，即使有散落在外面的人，也都是零星出现，不会汇聚成大股车队人流。 叶莲娜把目光从书上移到窗外，凄厉的寒风中，道路旁的绿化树木孤零零地站立着，只是树叶已经掉光，只有枝条在风中摇摆，看上去仿佛在瑟瑟发抖。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不知之前那些走出来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不过叶莲娜在雪地上看到了浅浅的脚印，地上的积雪有些厚，已经可以没过脚踝，延伸到腓肠肌，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脚印一定是很深的，但对方应该是过去了很久，因此原本深陷下雪层的脚印也被不断降落的雪盖住，被大风吹平吧。 叶莲娜两眼透过车前窗远远地向前望着，只见前方一片银白，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她忽然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感想，说：“如果道路不是这样通畅，而是到处都有被废弃的车辆堆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这不是冰雪末世，而是行尸末世了。看丧尸末世文里面经常有的情节，一群人开车逃难出来，结果前面有车突然抛锚，后面的车刹车不及就撞在了一起，所有的车拧成了金属麻花，堵塞了道路，在那样的情况下，开车逃命也很不方便啊。” 黛安娜不以为意地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它们上面直接碾过去，把它们都压成金属饼干。至于这部灾难片的道路是不是真的通畅，让我们走着瞧吧。” 中午十二点多一点，叶莲娜停了车，她们选择午间休息的这个国道路段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树桩，视野比较开阔，虽然房车外形的飞船并不惧怕游荡者的攻击，但是叶莲娜还是本能地远离了方才路边的加油站，即使那座加油站已经空荡破败，她仍然担心有人藏在里面。 叶莲娜将电纸书收起来，打开驾驶室的后舱门，进入车厢。走过卧室间狭长的走道，宽敞的客厅中几个人正在聊天，裴奶奶不在里面，应该是回卧室休息去了。 叶莲娜站在客厅门口笑着说：“各位，午休了！我去做饭，大家是想吃面还是想吃饭？” 沈秀实站起来笑道：“我去做饭吧，莲娜你开了一个上午的车，辛苦了。刚才不太好擅自动厨房里的东西，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做饭的手艺很不错的，从前家里的饭菜就是我承包，练了几十年了。” 叶莲娜笑嘻嘻地说：“第一餐饭还是我来吧，以后大家轮流做饭，食物大部分都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卧室床下抽屉里也有一些，足够我们路上用的。我做饭的技术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还可以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什么忌口食物？” 裴松颖微笑着道：“这个年代还管什么忌口不忌口？只要有得吃就好了，我们一家都没有什么食物过敏，菁然你呢？” 柳菁然笑道：“我也是生猛不忌的。” 这时裴青萍眼睛放光地说：“莲娜姐姐，我想吃热汤面，外面都是冰雪，这种时候吃热汤面感觉好温馨啊！” 叶莲娜笑容更加灿烂：“是啊，天气冷的时候我也好喜欢吃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特别温暖，我去煮面，准备的有拉面。” 叶莲娜快乐地来到厨房，裴青芸过去给她打下手，叶莲娜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几盒新鲜拉面，还有一小包黄绿色的咸菜，一小条瘦猪肉，另外还拿了七枚蛋类。 裴青芸把那窄窄一条瘦肉放在砧板上切丝，一边切肉一边感叹地说：“真没想到居然还有鸡蛋，鸡蛋和面条简直是绝配啊，如果一碗汤面里面放一个鸡蛋，味道立刻就提升了几级，假如没有鸡蛋，无论怎样鲜美的面条都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叶莲娜把硕大的不锈钢煮锅在水龙头下清洗，说道：“是啊，我无论吃什么面，总是喜欢往里面打一个鸡蛋，比如蘑菇面啊，葱花面啊，榨菜面啊……” 叶莲娜说得顺口，差一点把牛肉面说出来。 底部直径三十厘米的沉重厚实的大煮锅被放在了电子炊具上，叶莲娜往里面倒了一点油，油在锅底散开，很快就烧热了，叶莲娜把一些干葱丢在里面炸了一下，将肉丝和雪里蕻咸菜先后放入锅里面翻炒，然后把它们盛出来放在一个瓷盘里，接着就在大锅里面倒入占容积二分之一的水，然后把几团面都放了进去煮，煮开之后将雪里蕻和肉丝也都放进去大火开煮，最后抓起鸡蛋在锅沿上磕开，逐一打入面汤之中，盖上锅盖稍稍焖了一下，再打开锅盖，只见面汤上飘着七个圆圆的荷包蛋，好像北斗七星一样。 叶莲娜对着客厅里面大喊一声：“开饭了！” 裴青萍第一个窜了过来，欢快地说：“姐姐姐姐，刚刚就闻到味道了，好香啊！是什么面？” “雪菜肉丝面，这一碗是你的，拿好，碗有点烫。” 裴青萍两手捧住碗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将满满一碗肉丝面端到客厅靠近厨房一角的餐台那里，这时其他人也纷纷过来端午餐，裴松颖打开卧室的门，探头进去对里面说：“妈妈，还在睡吗？吃午饭了哦，雪菜肉丝鸡蛋面，莲娜特意做的呢！” 过了一会儿，卧室里终于传来了动静，叶莲娜听到老人咕哝着起床的声音。 两三分钟后，裴奶奶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虽然仍有些睡眼惺忪，但是一头短发却梳得整整齐齐，她来到餐台边，对叶莲娜等人不好意思地一笑，说：“让你们久等了，真是抱歉，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刚刚洗了个澡，困倦就上来了，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就睡了，真的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这辆车真是好，莲娜开车也稳，如果不是看到外面的山坡房屋在动，我都以为车子是停在地上的。” 叶莲娜笑了一笑，说：“车子减震效果好。好了，现在大家都来了，那就开动吧！”心里则在想，房车平稳那是自然的，即使不说它极其高端的减震功能，单纯看飞船的体积，在这样庞大的体量对比之下，路上的一些碎砖烂瓦、坑坑洼洼造成的那一点点震动也影响不到飞船深处，这就好像地球实在太巨大了，因此它虽然绕着太阳公转，并且自身还在自传，但是上面的人却感受不到自己正在飞速旋转一样，没有人会因为地球一刻不停地飞转而感到头晕目眩。 既然人已经到齐，下一刻餐厅里一阵筷子碰着碗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就是稀里呼噜的吃面声。 裴松颖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在埋头吃面，青芸毕竟年纪大一点，比较斯文一些，青萍就是真真切切的狼吞虎咽，顾不得汤面还有些烫嘴就用筷子往嘴里捞，她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雪菜肉丝面在过去不过是一种极其普通的食物，但是现在却已经堪称珍馐美味。物资实在太紧张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想明白叶莲娜到底是怎样弄来的这些东西，尤其是鸡蛋。 沈秀实吃了几口汤面，说：“这肉丝面有一种鸡汤的味道啊，很鲜！” 叶莲娜点头笑着说：“是啊，放了鸡肉粉调味剂，清汤煮面不好吃的，虽然不是真正的鸡汤，但是味道起码是有了。除了鸡粉，还有虾粉，有河鲜的味道哦。” 沈秀实微微一笑，道：“莲娜的这辆车真的好像一个百宝箱啊，有这些东西，今天晚上我能做一顿好饭。” “好啊，今天晚饭就等着尝叔叔的手艺了！” 柳菁然耸耸肩，道：“作为一个单身者，我最擅长的是煮粥，皮蛋瘦肉粥。” “嗯嗯，也有皮蛋的，那天早餐可以喝这个粥，到时就麻烦菁然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粥。”叶莲娜连连点头。 七个人围坐在餐台边吃饭，却没有人看到远远地从后面移动过来几个小小的黑点，那是几个人，也一路在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