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荒野
第十一章 荒野 厨房里，叶莲娜把炸好的肉块和着酱油、白糖、果酒和肉汤，一起放进砂锅里，然后就扭转按钮，先调旺火，开锅后转成小火，慢慢地炖着。 叶莲娜站在灶台前一时没有离开，看着这崭新光洁的厨房。这里与外边工场的食堂截然不同，虽然餐室与厨房是一体，但是由于良好的净化功能，并没有满室油烟气息，空气仍然十分的清爽。 她不由得想到工场的食堂，尤其是冬季，进入食堂就感觉到一阵朦胧的雾气，叶莲娜总觉得那晦暗的水雾是柜台后面那成桶的菜汤散发出来的。散发着热气的炖菜和菜汤在低温的空间中凝结成大量水汽，让整个食堂范围都一片氤氲，形成一种潮湿模糊的氛围，仿佛一片混沌一样，而在这种混沌之中，周围的温度有所升高，整个空间好像是裹在一大团湿漉漉而又十分陈旧的棉絮中一样，虽然略有些温暖，但是却让人不由得难受。 虽然冬季环境严酷，但是每一次进入食堂，叶莲娜也会感觉到一种黏糊濡湿，仿佛连吸入肺腔的空气都是混浊的，把各种悬浮颗粒都搅在了一起，如同一个酱缸。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生活区的厨房中空气十分爽朗，刚刚产生的一点油烟几乎是立刻就被吸纳干净，室内也看不到蒙蒙的水汽，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秋日明朗的天空，十分干净、清澈。在灰蒙蒙的场所浮沉了几年之后，叶莲娜此时特别喜欢这种一清二楚的场景，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呈现出来，上面没有笼罩着一层纱幕。 当她将砂锅的盖子揭开来查看食物成熟程度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那股浓郁的香气更是完全不同于食堂中那寡淡的炖菜气味，现在想一想食堂大桶中装着的熬萝卜熬白菜，叶莲娜就有一种难以下咽的感觉，即使是在从前食物困难的时期，偶尔在吃这种饭的时候她也会有一种解放前贫苦农民的感觉。 叶莲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往里面撒了一小把芝麻，就将砂锅端了下来，放到用餐区的桌子上，然后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 虽然自从第一批粮食蔬菜成熟后，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但是每天吃饭的时候，叶莲娜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幸福，今天的白米饭配麻香豪猪脯，还有一碟蒜蓉青菜，简直是绝配，让叶莲娜找到了从前吃毛氏红烧肉的感觉！ 是的，她吃的是豪猪，生物圈中没有驯化的禽畜，因此她如今的肉食基本上都是野生动物。除了水产之外，野外生长的哺乳动物和鸟类肉质基本上都偏硬，所以如今叶莲娜感觉自己爱上了高压锅和砂锅，每次的肉食都是在那两口锅里或猛烈或缓慢地炖，直到肉质酥烂为止。从前的人们吃野味是为了表现与众不同，但是现在她吃野生动物纯粹是因为别无选择。 叶莲娜端端正正坐在餐桌旁，冲着空中帅气地打了一个响指，道：“亲爱的，开饭了！我要接着看昨天的日剧！” 下一秒，餐桌对面的墙壁上就出现一片波动，一个宽敞的欧式古典风格的厅堂显像了出来，精美的水晶吊灯和图案繁复的地毯当然是标配，但是处于中心位置的却是一张长方形的大理石餐桌，除了一整套银质餐具，餐桌上还摆着一瓶鲜红的玫瑰插花和两个银烛台。 叶莲娜正在发愣，这不是昨天电视剧的背景啊，场面完全不搭调，昨天的日剧是古代日本的剧情，都是东瀛风情，没有这样西洋派的情节啊！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穿着鲸鱼骨架丝绸长裙的欧洲女子从屏幕外缓缓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精致的扇子。她裙子的领口和袖口布满蕾丝，是十六世纪初贵族服饰的鲜明特征，那张脸也是典型的白种美人的脸，叶莲娜看到她，立刻就想到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茜茜公主！ 屏幕上的场景分外逼真，简直是4D的效果，不单是对面的墙壁，连周围的金属墙、透明门和天花板、地面都已经完全变幻成西洋宫廷的画面，让叶莲娜简直仿佛置身白金汉宫一样。 到了这个地步，叶莲娜完全愣住了，喃喃自语道：“黛安娜你中毒了吗？程序乱了？我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吧？” 她这句话一出口，屏幕上的宫廷贵妇明显翻了个白眼，张口一口标准的国语：“想让我这样高级的智能电脑出问题，地球的科技还要再发展一千年吧，如果冰川纪没来的话。刚刚你不是说由你来负责烹调吗？如今我就是来赴宴了，怎么样，用餐环境布置得还可以吧？” 叶莲娜一听就差点吐血，自己吃食物是为了补充营养，但是这样的生物食物要黛安娜怎样共享呢？中心电脑为了维持运转，要吃的不是反物质能量吗？ 于是叶莲娜脸色绿绿地，说：“啊~黛安娜，我是很想请你吃饭的，不过我们两个的食谱可能不太一样，要么一会儿我去动力系统看看？” 黛安娜打开扇子掩着口噗嗤一笑，一脸戏谑地说：“不用为难，这一餐正餐我已经自己准备好了，现在开始上菜。” 屏幕中的黛安娜坐在餐桌边，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铃，叮铃一声响之后，很快就有穿着红色制服的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男仆将托盘放在黛安娜面前，揭开上面银色的盖子，露出了里面坐在盘子上的一整只鸡，这只鸡应该是烤制而成的，但是却半点没有烤鸡惯有的略有些干巴的表皮，表层鸡皮呈蜜黄褐色，油亮油亮的，透露出鲜润多汁的肉质感觉，叶莲娜可以肯定，那是一只用高营养饲料精心饲养的家鸡，不是野鸡。 紧接着第二个男仆也走了 上来，手里的托盘盖子打开来，是一道西餐常见菜式……牛排。 再之后就是葡萄鹌鹑，焗蜗牛，海鲜锅，还有一盘黑珍珠一样的东西，叶莲娜本能地知道那是鱼子酱。 餐桌上那精美丰盛的食物让叶莲娜的眼睛都瞪圆了，黛安娜则丝毫没有客气，拿起刀叉优雅地便开吃了起来，她那鲜红的嘴唇一开一阖，一口食物就不见了，脸上还作出陶醉的表情。叶莲娜只见到她面前盘子里的食物不断减少，再一看自己面前的砂锅和菜盘，她就不由得有一种想要哀号的冲动，无论是从餐具还是食物的精致度，这档次差的可真不是一点半点，与黛安娜安排的场景一比，自己简直就是在吃大排档，而对面的人则一副贵族派头。 叶莲娜有些辛酸地问了一句：“真的那么好吃吗？” 黛安娜点头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美味的，刚刚收集的数据包呢，让我感觉到浑身的系统血液都在奔腾流动，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啊，沐浴在数据之中的感觉真的太棒了！我看到数据，就像守财奴看到金钱一样！” 叶莲娜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在强烈的好奇心之下，她凑到墙壁边几乎是贴着屏幕去看里面的图景，这时她终于看清楚了，宫廷餐桌的盘子里果然装的都是做成食物形态的数据包，一串串符号公式在牛排、烤鸡里面流动，只不过这些数据符号过于紧密微小，因此距离稍远竟然半点看不出。而每一次黛安娜叉了一大块食物送进嘴里，头发上就会微微地闪亮一下。 叶莲娜哭笑不得地坐回了椅子上，无奈地摇着头说了一句：“黛安娜啊~” 黛安娜悠然自得地说：“现在应该让他们上餐后甜点了，风景地理数据库。” 黛安娜按了一下铃，很快仆人就送上了几份甜食，除了布丁蛋糕，野草莓，还有一颗浸在樱桃白兰地里，足足有半个排球大小的凤梨。 黛安娜笑眯眯地对屏幕对面正在发呆的女子说：“亲爱的，要不要我为你发散一点气味？那样的话就更加逼真了。” 叶莲娜连忙摇头道：“不用了，中西餐的味道最好不要相混，我也不想体验5D现场。” 一支十人小队慢腾腾在冒出草芽的荒郊移动，几乎每个人的脚步都很沉重，简直是拖着脚在地上走，鞋子前端在草地上拖拉着，几乎能趟出一道线来。 走着走着，忽然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低下头来骂了一句：“该死的！” 走在队伍前面的谭宝莲在惯性作用下往前又走了两步，这才顿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孟翔，怎么了？” 孟翔筋疲力尽而又恼恨地说：“这只鞋刚刚掉底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拖着鞋走了。” 谭宝莲暗暗叹了一口气，说：“你那里还有塑胶绳吗？先把鞋扎上将就着穿吧，那边有几间房子，我们去找找，可能会有鞋的。” 旁边一个比较老成的男人也说：“孟翔你该知足了，最起码这双鞋陪你走了这么一路，从山东到浙江，路上一直没掉链子，到了这里寿终正寝，总比在雪地里往鞋里面灌雪要好。” 在孟翔坐下来绑鞋的时候，谭宝莲在草地上寻找着，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有些脏兮兮的塑料袋，从地上拔了几棵东西放进袋子里。 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本来疲软地歪在一边，但她的观察能力很强，看到谭宝莲这个举动，便挣扎着起来，好奇地问：“宝莲姐，你在做什么？” 谭宝莲说：“这里有一点野菜，我们可以熬一点菜汤来喝，很久没有看到野菜了！” 蓝衣女子凑过来仔细看着她拔下来的草茎，也照着样子一起寻找起来，还问道：“这是什么菜，从前好像没见过啊！不是苋菜也不是荠菜，这个好吃吗？” “这是苦菜，虽然味道有点苦，但是是无毒的，可以吃。” 年轻女子的脸立刻就苦了起来，皱起眉头道：“原来是苦菜！” 谭宝莲嘴角微微一翘，说：“雪萍，这个时候能有苦菜吃也是不错的了，和你说苦菜很有营养的，主治五脏邪气，厌食胃痛，能够安心益气，还能治腹泻，很有用的。” 应雪萍有些惊讶地看着谭宝莲，问：“宝莲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从前不是自己开服装店吗？” 谭宝莲耸耸肩，道：“那是后来改了职业，我的本专业是中医学，从前也喜欢自己到野外采一点草药之类，很有美感，感觉到贴近自然，所以野菜也知道一些。” 应雪萍这才了然，她们这一队人是去年冬天临时聚集在一起的，因此对彼此的经历过往并不是完全了解。 这时孟翔绑好了鞋子，抬头道：“原来宝莲姐是医生，这可太好了，今后身体不舒服就可以拜托你帮忙！对了宝莲姐，不是说专业技术人员可以优先撤退吗？当初你为什么不和那一队军人一起往南走？” 谭宝莲冷冷地笑了一声：“我是中医，是没有临床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因此他们不肯承认我。真是好笑，明明有中医药大学，但是我们却不被承认为真正的医生，平时用作替代疗法，似乎是给了我们位置，在医院里也有诊室，但是在生死关头，他们却告诉我说，我们不是真正的医疗人员，只是替代品，补充物。如果他们早告诉我这个，当年高考的时候我就会报其他专业了。不过好在我对野生植物知道得还不算少，起码有毒无毒能不能吃我还是知道的，也有助于野外生存。”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终于走到山上那几间房子前面。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喘着气说道：“真是望山跑死马啊，这房子之前看来不远，但是走起来可真够累的。” 谭宝莲敲了敲门，里面安静无声，她用手一推，门咯吱一下开了，她小心翼翼地第一个走进房子，其他人跟在她身后，进门就看到满地凌乱，破碎的玻璃杯子、不锈钢碗、塑料盆，还有凌乱的纸张丢了一地。 搜遍了整个房舍，里面空无一人，人们之前紧张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各自找地方或坐或躺，这时他们才发现房子里的家具少了许多，柜子和桌子都不见了。 半老的男人拉过一个靠枕垫在屁股底下，靠墙坐着，说：“他们把柜子都当劈柴烧掉了吗？好在还有两张床。” 孟翔道：“幸好他们没把门板卸了，否则今天晚上肯定睡不踏实，那门锁坏了，回头用绳子拴上吧。” 应雪萍看着满地垃圾，忽有所感，道：“这场景怎么这么像末世片场呢？想起从前看过的行尸末世片子了，感觉我们就是在行尸遍地的世界里寻找栖身之所。” 谭宝莲振作了一下精神，说：“先别歇着，孟翔、君哲，你们在门窗边上看守着，有人过来及早告诉我们，其他人赶紧找吃的和用的，可能这里还留下了一点食物，多找找犄角旮旯，说不定就藏着什么东西，这里是农舍，本来应该存了许多食物的。” 半个多小时之后，人们又汇聚在一起，大部分人手上都空空如也，只有应雪萍手上拎着两根玉米棒子，老头子的手里拿着一个干辣椒。 应雪萍道：“这里面真的是干干净净，连盐都没有了，不过总算在床垫下找到这么两根干玉米。” 谭宝莲把失望强压了下去，说：“收获不错了，今天就吃野菜辣椒玉米粥。外面的树暂时别砍，我们把那只小板凳劈了烧柴吧，这地上还有一些纸。” 孟翔问了一句：“有找到鞋吗？我想换双鞋。” 谭宝莲摇摇头，道：“完好的只看到了女人和小孩的鞋子，没有你这样码数的，而且是凉鞋，有两双男鞋也是烂的，休息一下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找。” 孟翔失望地说了声“我靠！”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塑料绳绑着的皮棉鞋，可以明显看到开裂处如同河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