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夺魂(剧情章;清辉的灵魂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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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未用上。只片刻后,厅内仙门子弟攻势骤减,其中修为差一些的更是直接被浮磐等人的利刃法器撂翻在地,制住了命门。而另一边与霜寒在结界内外斗法的,也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 顾清辉虽未动手,却也极敏感地察觉到了异常:他身上灵气运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阻滞,若是此时想要动手,他一个元婴初境,只怕连金丹境界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魔教妖人!”顾开济脸上终于也没了沉稳,厉声道,“你究竟使了什么妖法!” “怎么,只准你们用乱魄音,不准我摆夺魂阵?”霜寒唇角轻挑,转而一收结界,转头给了浮磐一个眼色。须臾之间,合欢宫众人纷纷收刃在手,与厅内众人缠斗在一处。又过了片刻,厅内众人除顾开济外,皆被彻底压制,卸去兵刃,以缚仙索缠住身形,动弹不得。 见情势如此,顾开济后退两步,亦收了攻势,咬牙道:“教主好手段。” 霜寒放开了揽着顾清辉的手,复又坐下来,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道:“宗师谬赞。若非宗师胆色过人,给本座送来这样好的彩头,万山结界之事,本座还当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要以这些仙门子弟作为筹码,与万山做那一笔交易。 “可教主莫要忘了,您还有一堂教众在我仙门手中。”顾开济倒也不惧,“听闻教主最是体恤下情,当不会对那几百人的性命坐视不理罢。” “宗师这般笃定,想必我那几百教众,早已被妥善安置了。” “那是自然。” “既如此,宗师又如何保证若我此刻放了你们,我那些教众就能平安归来?”霜寒笑道,“依本座看,你带来的这些芝兰玉树个个不俗,比起我那几百教众不遑多让,不如索性就这般换了,教他们在本座身边伺候,却也不亏。” 这话音一落,厅中又是骂声一片。顾清辉心知这是霜寒言语间的手段,当不得真,可听他说得这样随意,心里还是极不舒服,上前一步道:“此事全都因我而起,还请……尊主与师尊高抬贵手。仙门与西域相安无事已有百年,莫要为弟子一人……伤了和气。”又对顾开济道:“弟子自知不肖,深负师恩,然弟子留在尊主身边,并非受了蛊惑,乃是我……一人独断。弟子不求师尊宽宥,只求师尊不要再为逆徒劳师动众,就此各退一步罢。” 听他这般说话,霜寒神色不变,心中却是失望,心道:这老东西分明是仗着我如今不好真与万山起兵戈之事,才敢这般胆大妄为,你却还帮他说话。 果然,顾开济眉梢微动,面露不屑:“各退一步,说得轻巧,那他伤我徒弟之事,又该怎么算?” “宗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霜寒打断道,“难不成宗师夜袭我庆喻堂之时,竟是一人都不曾伤及么?”又见顾开济手势一动,即刻凝起一道结界,挡在顾清辉面前。他眉心微蹙,也不等顾开济再开口,手上灵力一送,将顾清辉整个人从地上拉起揽在臂中,给了浮磐一个收拾残局的眼色便离开殿去。 顾清辉被扣在霜寒臂中,仍禁不住神色焦愁地往后望。他心里害怕看到师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怕看到师兄痛楚失望的模样,可又忍不住想要去看,想要从他们的眼神里找出一点能够聊以安慰的东西。 霜寒哪里会管他这么多,脚步轻移,须臾间已出了厅,然后御剑而行,回到了庆喻城外。甫一落地,他便放开了顾清辉,一手扶在树干之上,身形一颤,竟是吐了一口鲜血。 “霜寒!”这一下,顾清辉立刻惊得什么都忘了,忙跑过去扶住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一口淤血,不妨事。”霜寒摇了摇头,“老东西在那些弟子身上融了反噬之术,一着不慎,被他伤了内力。” “反噬之术?”顾清辉连清净诀都记不起了,直接拿袖子替他擦了唇上血迹,“你修为如此高深,怎么也会……?” “清辉。”霜寒道,“我怀妊之事,你可曾和你师兄提起过?” 顾清辉立即摇了摇头,转而想到那夜险些脱口而出,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双眉一蹙,道:“我确实不曾说过,只是不知……” 霜寒摆了摆手:“罢了,许是从别处听闻了什么风声。”又坐下来,靠着树干道,“那生子丹服下后内力尽散,过后虽能重新聚起,生产之时却又会重新打散,要待生产三月过后,才能恢复如初。老东西早不来晚不来,怕也是算准了时候。”说罢却又一笑,把顾清辉拉到怀里揉了两把,“若非你壬彦前辈阵法高明,我今日说不定就要折在这儿了!” 顾清辉看他把此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更是后怕不已:“你明知凶险,为何说来就来?” 霜寒道:“他这般苦心筹谋,来我西域一试深浅,我若露怯,往后才真是凶险。” * 三日之后,庆喻教众危机得解,仙门子弟亦被尽数放归,至于万山结界之事,倒是不曾再被提起。 过后庆喻分堂清点人数,除却平安归来、以及在先前对阵斗法中失了性命的几名教众外,另有几人不知所踪,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几百人口供盘来,也是无人知晓他们下落。 仙门那边的说法自然是这些人趁人不备逃出了桎梏,绝非万山有意扣人。一面之词,孰真孰假,也是无从判断。 顾清辉细细看了失踪几人的名册资料,发觉这几人出身各异,修为皆不算高深,在教中地位不高,所司职务亦各不相同,若说有什么相似之处,似乎也只有容貌尚可一条。 他眉头深锁,心中隐隐起了一个念头,却不敢深思,转而求助似的看向霜寒。霜寒亦不说话,只定定看了他一眼,道:“这里头的机窍,我说了你未必信,自去想罢。” 因这庆喻分堂一事,顾清辉着实郁郁了许久。他用了整整一日修书一封,请霜寒托人带与师尊,又被霜寒奚落一番,道是如今仙门咬定他是受人蛊惑,即便他言辞再真挚恳切,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被采信的。 那书信没有被送出去,顾清辉的心也同那信纸一般轻飘飘没有着落。 又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越缠越紧,缠得他心尖发颤,夜半惊梦。 庆喻分堂遭了这一回,其余各分堂亦居安思危,纷纷增派巡守,加固机关,更将壬彦在仙门弟子身上试过的新阵传习修用。这桩桩件件都是耗费,合欢宫居中调度,也是忙得千头万绪。霜寒白日里要理会教中事务,入了夜便练功养伤,却是没给顾清辉留下亲近的机会。 这般被晾了半月,终于还是顾清辉先熬不住,趁他夜里打坐入定,自背后抱了他,抱得极紧,下巴靠在他肩上,又不说话。霜寒神志坚定,也不收功,缓缓运完一周天才睁开眼来:“小狗崽子,想本座了?” 顾清辉低低“嗯”了一声。 霜寒见他情绪不高,也不再打坐,松了腿转过身来,把人抱在怀里,问他:“那一日里的事,你可想明白了?” 顾清辉点了点头。 “说说看。” “你想告诉我,万山仙门,并非我以为的那样仁义高洁。你还想告诉我,我的师尊师兄此次前来,也并不是当真为了我。……师尊,师尊他那时当真是想要了我的性命?” 霜寒并不答他,只问:“还有呢?” “西域一统不过六载,根基尚不牢固,无法与万山抗衡。师尊带着这样多别门弟子前来,便是看准了我们此时尚且不敢与万山随意结怨,挑起仙魔大战。因此他即便在对阵之中落了下风,也仍有回寰余地。” “不错。还有呢?” “你说师尊此次前来是为了一试深浅,若那日当真败得惨淡,显出合欢宫不堪一击,只怕……” 霜寒微微一笑,替他接了:“只怕数年之内,这西域之中不肯归降者,尽成亡魂。” 顾清辉心中一寒,抿紧了唇。 “还想到什么没有?”霜寒却又问他。 “……还有什么?” “你师兄那一剑,看破没有?” 顾清辉摇了摇头,心道那一剑乃越飞章怒从心起,直刺而来,若非霜寒有意漏他过了结界,怕也是刺不穿的,能有什么蹊跷? “你当真没有看到,他那剑气之上,另凝了一层共震之术?”霜寒道,“若他那一剑当真刺中了结界,虽结界不可破,可界内众人皆要受其余威震荡。那时结界之中,唯你修为最低,又未曾运气转灵,可谓全无防备。你说,若我不放他进来,结果会是如何?” “师兄……”顾清辉顿时脸色煞白,“他也想杀我?” “信不信在你。”霜寒道。他原想让顾清辉自行领悟这一段,毕竟由他自己察觉,比起自己点透好上百倍。可顾清辉既没有想到,他也不能教他继续无知无觉下去。 顾清辉低下头去,良久才说:“若他们知我身份,又认定我受了蛊惑,那必然是觉得比起落在魔教手中受辱,还不如死了更好一些。” 霜寒笑了一声,又在他腰上揉了一把,道:“本座当真这般可怕?” 顾清辉往他怀里一躲,道:“若得机会,我自然是会为你辩白的。” “有什么可辩白。”霜寒道,“这魔教的名头已经被扣了几千年,如今想摘,哪有那么容易!还不如就摇着这魔教的旗兴风作浪,搅他个天翻地覆。” “分明就是污名,为何要认?”顾清辉急道。 “小狗崽子,你以为这污名从何而来?当初祈昕宗师不过是想为我青丹之人自寻一片清净之地,便被视为堕入魔道;如今更好,你们仙门之中的青丹子弟,若不肯配与金丹子弟做道侣,不肯将灵力供出任凭采撷,便要被说是逆天悖理,罔顾人伦,将堕魔道了。若是为了躲开这污名,就得桩桩件件都按着你们的规矩来,那还不如索性认了它!只待有朝一日,我辈踏平万山,一统天下,教这所谓仙门,再不敢言魔教二字!” 霜寒这一番话说得激昂开阔,顾清辉却渐渐低下头去。踏平万山,一统天下——这人心里的志向,当真从未动摇过。 “那一日……”他问得有些艰难,“你说要用我换万山结界一年,可是当真?” “怎可能。”霜寒哂道,“你纵是天龙血脉,也没值钱到这份上,我不过是借个由头让你亲眼见见,你们这些仙门子弟究竟值个几斤几两罢了。” “我明白的。莫说是三十个,就是三百个,万山也不会为了他们撤去一年结界。要以人质为筹码,要挟万山撤去结界,只怕得将仙门十大长老尽数收服才可一试……可若真能做到这个份上,你也不用这般曲折绕远了。” 顾清辉轻轻说罢,又抬起头来,问他:“可若师尊当真答应……你真会拿我去换么?” 霜寒未料到他会这样问,竟是难得地怔住了。他虽心底明知顾清辉想要怎样的回答,可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清辉见他久久不答,便领会了其中意思,心缓缓沉了下去,又有些不甘地追问:“若是歌离前辈、半夏姑娘呢?你也换吗?” 这一问却是非同小可。霜寒眉心紧蹙,眼神顿时锐利起来,沉声道:“清辉。”只叫了个名字,气势不怒自威,令人生惧。 “我明白的。”顾清辉又是慌乱又是难过,“我明白的。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自然是不好相提并论的。” “清辉,你要讲道理。”霜寒正色道,“你本是仙门子弟,回归万山,那是回家。歌离与半夏是怎样的身份,如何能够同等而论?” “可你也说,师尊和师兄都想要我的命,不是吗?”顾清辉回转过头来,眼眶竟是微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生出这许多委屈,平素的镇定内敛,竟是一点都不见踪迹。 霜寒默然半晌,方才把他紧紧揽在怀里,低声道:“好,不换了,谁都不换。小狗崽子就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好不好?” 听到那一句“不换了”,顾清辉两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安心之感。 他的家族抛弃了他。他的师门只把他当做一个试探西域的借口。他最最亲近的师尊和师兄,也会将剑尖指向他的喉咙。 还好。还好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对他说,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了。 “教我练功吧。”顾清辉哽咽着说,“教我练功……我不要只你护着我,往后,我也要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