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迷雾》37 你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请问,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你的甜点师吗?” 不知为何,单身的西蒙总觉得他其实想说的是“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伴侣吗”,但此猜想放在眼前这个眉眼冷峻的男人身上实在过于惊悚,他连忙打住了脑中的思绪,热情回应:“如果真如您所说……”会这么多甜点,只要做的不太差,都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可以先让他做几道甜品考核一下—— “您是外乡人吗?”一直沉默不语的亚戴尔突然开口。 兰伯特的眼神一直没从亚戴尔身上离开,闻言点点头。 “恕我冒昧,你看上去似乎……以前不是专门从事甜点工作的,”亚戴尔轻声道,“请问您有相关资格证书吗,或者从业经历?” 西蒙有些诧异,他的老板平时几乎对每个人都笑脸相待,现在虽然言辞也很礼貌,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出,老板似乎对这个人……很没好感的模样。 “确实是从外面过来的,没有做过面包师,之前算当过两年兵,现在退役了。”戴口罩的男人顿了两秒,对亚戴尔慢慢道,“甜点是自己有空的时候学的,想……的时候,会烤几盘。技艺不精,见笑了。” 可以听出,兰伯特以前肯定是个寡言且惯常发号施令的人,现在正费劲地尽量用一种轻柔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态度, 闻言,亚戴尔摇了摇头,坚决道:“对不起先生,我们不接受外乡人,相比本地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而且您也没有相关甜品师的经验,还是请回吧,抱歉。” 他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您所说,您是退役的战士,呆在原来的城市,政府一定会给您很丰厚的待遇吧?我们也只是小本生意,赚不了什么钱的。相信您会有更好的选择。” “……”西蒙这次忍不住偷偷瞟了老板一眼。 老板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乍一听还真以为是不想接受不知底细的外乡人才礼貌拒绝。可事实上,上一个应聘者进来时,还没问话,老板就热情地拉着他坐下来,倒了红茶端上点心,笑着关心好几句才切入正题,搞得那个可怜家伙仿佛被下了蛊一样,最后明明面试不合格,竟然还买了好几袋店里的限定版老板亲手烘焙小姜饼。 两厢一对比,他的漂亮老板对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简直称得上“残忍”了……难道以前认识?不会有仇吧,那他老板人这么好,一定是这个男人的问题。 “……好。” 兰伯特看着亚戴尔不及眼底的笑意,沉默片刻,又点点头,好像不是非常意外一般,“好的,我知道了。抱歉打扰到你。” 他仿佛恋恋不舍般,把黏在亚戴尔身上的目光一寸寸撕开来,扫视一圈店里装潢,视线却突然停在某处,手臂也跟着抬起: ——“那我可以买两袋姜饼吗?” 西蒙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指的竟然正好是老板亲手烤的姜饼,和后台甜品师做的混在一排,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区别,他也还没来得及贴标签,以防不知情的顾客花钱“自讨苦吃”……虽然总有一些看上去眉目俊朗的同性每天都要来店里,目标直奔老板的“暖心之作”。 亚戴尔看了一眼,脸色黑了一层,“不好意思,右边的姜饼暂不出售,左边的可以随意买,您要几袋?我帮您包起来。”右边就是自己烤的,他当然能认出来。 “暂不出售?” 兰伯特似乎愣了一下,手臂滞在空中。 没人能形容那一刻他的眼神,就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或者猝不及防挨了戳进心窝的一刀。 “真的不能吗,”他戴着口罩,看不出具体神色,只有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我期待……等了很久。” “……” 亚戴尔下意识扭过头避过男人的眼神,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咬牙切齿——在这里装什么可怜?不过一袋饼干而已,我不差你这点钱,你也不差这两口。 “不好意思,”他依旧是摇头,语气稍缓,委婉下了逐客令,“我还要招待其他人,恕不奉陪了,您自便吧。” 西蒙站在一旁,简直要叹为观止了,他视线在两人间转来转去,总觉得男人莫名有股黯然神伤的味道,乍一看好像负心汉回头求原谅,可原配早已笑着和他说再见……西蒙猛晃脑袋,赶紧对陌生男人道:“先生,我们还有其他种类的点心,你可以再看看……” 男人摇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无需多言,那一瞬间的气势逼得西蒙顿时停下脚步,竟然暂时失了声。 这真的只是个退役的战士吗……西蒙眼睁睁看着男人转身推开玻璃门,长腿一迈踏出面包屋。 在珐琅铃清泠泠的铃声音中,兰伯特突然回头,朝已经背对着他的亚戴尔道:“城外的待遇确实很好……我永远不会回去的。” “那里没有,我……未见君子——” 他突然冒出了一句外国的古语,完全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只说了上半句,就自己匆匆掐断了。 亚戴尔站在玻璃台前,尾发温顺地贴在脖颈处,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 兰伯特微微低头,推门而出。 在彻底跨出咖啡屋的瞬间,他一把扯掉了脸上的口罩,丝毫不在意街行人扫过来的探究目光,眉眼间刚才对着亚戴尔时不自觉流露的柔软消逝的干干净净,一双黑沉沉的瞳孔加上脸颊的疤,愈显狰狞凶悍。 …… “打烊了,回家吧。” 招待完最后一位客人,亚戴尔半锁上面包屋的大门,边收拾基本清空的玻璃柜,边和西蒙闲聊。 他今天莫名的勤恳,几乎一整天都呆在店里,做了几道小点心,和熟客聊聊天,很快就到了关店的时间点。 “对了,你知道城外最近怎么样了吗?”拉出沾满面包屑和黄油的餐盘,亚戴尔仿佛不经意地询问西蒙。 这座城市坐落于群山环绕间,通行不便,政府几乎处于自治状态,虽然也有报纸和广播对外界情况进行报道,但亚戴尔自从昏迷醒来,五年过去,出于某种说不上来的、近乎自我保护的原因,他和这座城市的大部人一样,几乎不关心政治和城外局势。 西蒙想了想今天报纸角落里的内容:“好像外面的政权已经彻底割裂了,近一半地方还和以前一样,‘总席’是最高领导者,另一半多早就开始改革自治了……怎么说来着?议会共和制?反正领导人是民众选出来的,但似乎呼声最高的那位候选人主动放弃被选举权了。” 亚戴尔动作一顿,“割裂了?我的记忆里好像外面一直是一位领导。” “早就崩了,应该就是老板你开店的那会儿开始的,据说是内部矛盾,上面互相政见不合?现在外面不同的城市和洲基本都归属不同政权了,双方似乎在给彼此泼脏水,一个说集权洗脑,一个说愚民乱治,还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 “打战了吗,”亚戴尔一边去拿今天的报纸,一边问道,如果发生战争这种大事,他不可能一无所知。 西蒙摇摇头:“目前没有,毕竟是自上而下的革命,好像一直在暗中谋划,所以没出很大乱子。不过感觉迟早要打起来,这种东西,不可能不流血……啊我说这些干嘛,反正这地方这么难进来,只有他们笼络的份。仗不打到我们这里,就和我们没关系啦。” 亚戴尔眼皮跳了跳,确实,城市群山环绕,冬季长,雪一大就封山,几乎称得上一处“世外桃源”,最近几十年基本可高枕无忧。 可如果情况真如西蒙所说,又能继续和平多久呢……他拿起报纸,翻过各种养生本地娱乐新闻,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对外面的报道,以不是非常正经的口吻—— 永垂不朽的“伟大总席”与神秘消失的“新生领袖”,新一场浪潮顷刻爆发,群众为谁疯狂! 亚戴尔的目光被左下角的照片吸引,黑发黑眼,笑容温和慈悲,似乎在凝视着纸外的每一人。 这照片给亚戴尔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错乱感,他抖抖报纸,脑中下意冒出一个毫无来头的想法—— 应该是绿眼睛。漂亮又令人作呕的绿眼睛。 他把报纸叠回原处,不在意地摇摇头,和西蒙打了个招呼,就正式下班了。 亚戴尔踏出面包房,往街道尽头的小广场走去,此刻是夜晚九点多,广场灯光柔和,有不少本地居民在那里慢悠悠跳舞、闲聊和演奏乐器,舞曲和歌声悠扬。 亚戴尔孤身走在人群中,正要穿过广场,突然听到了一支陌生的调子,是—— 他停下脚步,看见广场角落的台阶上,那个早上才被他请走的男人坐在无人在意的阴影处,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在吹口琴。 其实男人吹得一般,亚戴尔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吸引。他正想装作没看见快步走开,就发现仿佛有什么雷达一样,兰伯特突然抬头,又和亚戴尔的目光直直对上了。 亚戴尔僵在原地,广场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得原本艳丽的眉眼于朦胧中透着浅淡光晕,一身利落的长风衣,露出的白羊绒领子柔软整洁。 “……” 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兰伯特的脸似乎微微红了。 男人把头偏过去,右侧的疤痕和脸上的微红也藏进阴影里。平日惯有的冷漠半点不见,他好像一个乍见心上人的“老实男人”,匆匆站起身,几步跨到亚戴尔跟前,说话竟然都有点磕巴: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