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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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杳安睁眼的时候,浑身上下包括脑子,全都酸胀得像重组了一遍,关节涩得像生锈的机械,动不能动。 季正则坐在床边,看他醒了,探身过来,脸在他上方,轻声叫他,“小安。” 他还没完全清醒,头脑昏沉,手却比脑子先行一步,用尽全力一耳光狠狠甩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气里回荡,季正则被打得偏过去,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好久没动。 他说,“滚。” 他怎么就忘了,季正则本来就是个能趁他喝醉直接把他拖进房里强奸的混账王八蛋,他还真有眼无珠,一厢情愿地把人当成偶尔开荤吃吃肉的大白兔了。 他用胳膊把眼睛遮住,懒得再多看季正则一眼,有气无力地,只有嘴巴在动,“滚吧,我们完了。” 很奇怪,这话说出来以后,整个人都卸下来了。 他想,就这样吧,滚吧季正则,老子瞎了眼看上你这个混蛋。 放在眼睛上的手被拿了下来,季正则看起来比他还委屈,像个十足的受害者,眼睛迅速红起来,眼眶里雾气蒸晕,眩泪欲滴,鼻翼翕合,嘴唇哆嗦着,加上那个纹路清晰的巴掌印,无助极了。 他握着方杳安的手,凑到嘴边,干燥的嘴唇贴着温软的皮肤,滚烫的泪滴到手背上,像碎溅的火星,方杳安被烫了一下,瑟缩着要把手抽回来。 季正则紧紧攥着,哭得咳了一声,鼻音浓重,“小安,对不起,对不起。”哭腔梗在喉头,他咽了下外涌的唾液,眼睛红得像兔子,“我有病,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 他抬起方杳安的手,狠狠甩在自己脸上。 方杳安觉得荒谬极了,就像家暴完的丈夫给妻子下跪道歉,可笑又讽刺。 季正则把他的手贴在被眼泪晕湿的脸颊上,微微磨蹭,“小安,对不起。”吸了吸鼻子,“小安,小安......” 他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泪意汹涌,方杳安无动于衷地闭上眼睛,任手被他的眼泪打湿。 “我有病,小安,你看看我好不好?别不要我。”他握着方杳安的手哭得颤起来,自说自话,“上个月,外公来家里,他们,咳,觉得国内教育环境不好,还是想让我出国。我不去,我想你在这里我怎么能走。”他顿了顿,声腔涩哑又空洞地,“其实是我害怕,我害怕我走了你不等我,我害怕回来自己一个人。” “那天外公晕倒了,妈妈和舅舅都赶不来,叫我去陪房。我不想让你晚上一个人回家,外公刚醒,我就从医院跑出来了,去接你。”他突然笑出来,混着泪水,无限悲凉,“结果看见你和别人一起出来,呵。”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你们一起吃馄饨,她把勺子放进你的碗里,你陪她走路,对她笑,牵她的手,你们倒在雪里。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我想,我真的重要吗?没有我就会有别人,我就一会没来而已。” 方杳安没有说话,现在只要开口,就意味着示弱。 “要是我出国了,你会等我吗?”但季正则的眼泪流不完似的,滴满了他的手背,自己断然下了定论,“你不会。” 季正则真的太知道怎么煽动他的恻隐之心了,他一口气梗在胸口,质问,“你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因为我看见了。” “你幼不幼稚?我给你解释过了,那如果你是我,你会怎样?” “我不会管,让她自己回去。” “你!” 季正则义正言辞地和他对峙,“我会想,送了她,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嫉妒,会不会不开心?我就是幼稚,但我觉得自己没错。” 他说不过季正则,就算季正则正在哭,“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要怎样,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和你结婚,和你生孩子,我就是喜欢你。”他用方杳安的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眼泪,接着哭,“我会很爱很爱你,也会很爱他,我就想有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家,和你一起。” 方杳安的眼睛和脸不受控制地同时发热,他拿季正则毫无办法,“你这个人......要我怎么说你?你比我好一万倍,那么多人喜欢你,你有多前途无量你自己知道。我呢?我一个不男不女的畸形,我敢正大光明地爱谁?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要担心也是我该担心你会不会出轨吧?” 季正则一扫刚才的信誓旦旦,眼睛耷拉着,哭得又红又肿,抿着嘴委屈地摇头,笃定地,“不是这样的,大家都觉得我好,你就会爱我吗?你觉得自己不好,别人就不会爱你吗?感情不是这么算的。我知道我自己,一定是自己做好了才来监督你的。” 他被绕得发晕,“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害怕,连你愿意和我在一起都是我......”季正则撩起眼帘看他,弯翘的长睫毛被泪水染湿了,黏在一起,显得尤其可怜,他哽咽了一下,“都是我强迫你的,我不求你多走几步,我就怕你回头。” 方杳安不知道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瓮声瓮气地,“我回什么头?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吗?哪有人喜欢我?” 空气安静了一秒。 “你看见我穿的那件外套了吗?你还记得吗?”季正则看见他茫然的神色,无奈地笑了一声,“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你穿了一件这样的衣服。我现在都记得,你坐在那,头发很黑很软,脸很白,红红的,像没睡醒一样,特别特别可爱。而且那天我跑完1500以后,你来给我送了水,我兴奋得要死,晚上抱着你的照片亲了好久都没睡觉。”他顿了顿,自嘲道,“好傻对不对?” 他看着季正则难得正经的脸,心里五味陈杂,没有回答。 “我买了跟你一样的衣服,想和你一起穿,可那天以后你再也没穿过那件衣服了,你记得去哪了吗?” 他连衣服都不记得了,哪里还会记得把它丢哪去了,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就是这样。”季正则扯了一个凉薄的笑,控诉他,“老是做些让别人误会的事,其实自己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哪有?”他有点不服气,反问道,“那你说我的衣服去哪了?” 季正则扫他一眼,“我才不告诉你。”又冷笑一声把头偏过去,“我凭什么告诉你别人为什么喜欢你呢?” 他讨厌季正则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随便你。”把脸埋进被子里,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也把头偏过去。 看他生气了,季正则又凑过来,贴在他头旁边,意味不明地问,“你看见了吧?很多女孩子来找我。” “没有!”他欲盖弥彰地把声音扬得很大,又自相矛盾地补一句,“找你就找你,关我什么事?” 他怎么没看见,他当然看见了,看见他笑得阳光灿烂,把人女孩子脸都笑红了。 心里冷哼一声,老子一点也不在乎。 两个人都不说话。 忽然听见季正则闷笑一声,戏谑又得意地,“小安,你其实也吃我的醋了吧?” 被说中的羞耻将他击中,他把被子翻开,“我,我哪有!少胡说了,谁会,谁会吃你这种笨蛋的醋啊!?” 他眼神乱飞,说得磕绊,脸像打了过度的腮红,刷得一下红透了,短短一句话的功夫,燥得都沁出汗了。话刚说完,他就羞得忍不住,像只鸵鸟,又把头埋进被子里,任季正则怎么扯也不出来。 季正则压在他身上,把他抱住,被可爱坏了,隔着被子不停亲他,像个变态,“好可爱,好可爱,小安吃醋也好可爱。” 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口干舌燥,耳朵都在冒热气,臊得缩成一团,别扭地喃呢一声,“笨蛋。”脸上却烫得要把被子都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