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意想不到的会面
星期一下午三点多，李尔在流银值班，护士长吴煦神色紧张的跑过来，悄悄地小声告诉他， “一队传音来了，要你马上到流银去。”帝国的首长一共分五个梯队，一队是里昂极其随从的代号，李尔很快反应过来，流银是指里昂的住处。 时值初夏，南楼离里昂住的不算远，李尔一路小跑着到了地方，已经微微出了一些汗。 内殿正门口，里昂的内卫长乔子在侯着，他看见李尔后立刻迎上来，“这么久才来，里头可一直在等着你呢，”李尔将手头的工作交接完毕急忙跑来了，但是五队的议长得病，其夫人来开了几副安神药，才耽搁了一会，“首长是看病还是检查身体呢？”李尔紧张的问，他太匆忙他只背了小药箱，医疗仪器忘记带了。 “都不是，只说了要见你，想聊一聊。” 李尔刚放下的心又揪起来，他像上了发条的秒针，来回走了几圈，犹疑的问内卫长，“具体要谈些什么？”内卫长摇头，说不知道。 卫士将李尔引至室内，里昂正躺在巨大的室内泳池旁边的木椅上看书。里昂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眼睛却没有离开书本。 虽然他躺着，身上盖着一张薄毛巾被，可是看得出来，里昂的身材魁梧，手臂肌肉发达。 上身穿白色背心，大半胸膛露在外面，比较起来，胸背宽阔，皮肤柔细，他的头发浓密乌亮，鼻梁挺拔，面庞英武不凡。 两只脚放在木椅外面，穿着深咖色的睡裤，但脚腕意外的细，使得脚掌看上去宽大。 李尔无数次幻想，见到里昂的场面，荡气回肠、激动人心，会不会紧张拘谨、手足无措？ 该怎么打招呼，如何说第一句话，怎么表现得得体自然，李尔想得很多。这会他真看到里昂本人了，反而觉得有种平淡的氛围，那些想象中的激动的画面都没有出现。 内卫向里昂说，“首长，李医生到了，”里昂依旧拿着书，叫内卫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旁边。 李尔坐下后，里昂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而沉静，丝毫没有前朝贵人跋扈暴戾的气质，这叫李尔为他的亲切而感到意外。 但是，随着里昂看他良久，李尔开始有一丝拘谨。在有人拜访时假装正在看书，这是里昂的拿手好戏，直到对方沉不住气，这时他才会似不经意地抬起头，对着李尔审视了一会。 李尔是旧式贵族出身，安都有名的美男子，含笑的鹅蛋脸蛋，柔和而直率的品质，加上长相文雅俊逸，体态纤长如玉。里昂想起大臣中倒也有几位美男子，但都不如眼前的李医生，身前扣起一双青葱的细指，已看的人心神荡漾。 “现在什么时间？我刚刚醒来，就来这里了。”里昂审视够久，久到李尔手心全是汗了，他才开口，十分熟稔地问道，“你平时什么时候起床？”就跟面对多年好友一样的自然而平常的语气，叫李尔放下了戒备。 里昂体态英武，面容比荧幕上秀气，而且眼神充满智慧，十分和蔼可亲，李尔本就打心底崇拜他，这会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在那样和蔼可亲的注视下，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李尔看了钟表，已经下午五点了。他觉得里昂可能是随口一问，还是认真回答了，“我每日值班方便，须六点钟起，晚上睡得比较早。” “医生都讲究养生的嘛，”里昂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喝了两口，然后挑起眉毛，带着淘气的神色问，“我喜欢喝酒，以前的医生总劝我戒掉，我适量喝，还是有助于健康的吧？” 李尔向他看了一眼，半是担忧半是激动，因为里昂说的适量，他并不清楚是多少，听尼克说他辞退过两个医生，想来是因为劝他戒酒，猜测，里昂讨厌别人建议他做不想做的事，这可难办，治病丝毫不得违背病人的想法，还下还怎么治呢？ “你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两鬓怎么长了白发！”里昂不在乎他的答案，故意挑些平常的话题让李尔放下警惕，他指着李尔发际处的汗珠，笑着说。 “这其实源于个体差异，不过首长这方面，确实显得比我还年轻一些。” 说真的里昂的头发漆黑浓密，他面色红润、气色很好，李尔便知他短期内身体无碍。而容易少年白发的体质，和年龄没太大的关系。他想起不久前，见到卫生部长尼克，尼克和里昂同样年龄，看起来比里昂起码大了十岁。 里昂听完哈哈大笑，极为高兴。嘴上却让李尔不要这么一板一眼的，放松一点，然后问了他以前的经历和学习，李尔忐忑之余，提出曾祖对家族的训诫。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怎么能预料到如今的变化呢，人不能固守成规，现在早就不是旧时的前朝了，放心吧。”里昂这样承诺了。 动不动惩罚医生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这下李尔心中的忧虑和阴霾，顿时全部消散了。 这时内卫来开饭了，里昂坐在床沿，擦了手之后，将软毛巾塞到了李尔手中，“擦擦汗，坐下陪我一起吃。” 桌上摆的几乎都是荤菜，只有两碟青菜，不过都是重油炒的，里昂指着一桌子菜说，“今天知道你来，所以叫厨师多做了两个菜的。” 皆是寻常菜色，这就叫李尔误会了，他以为里昂是个节俭的人，不得不说头一回见面，里昂确实以个人魅力征服了李尔。 这也是后来，李尔每次想起都觉羞愤的原因。 李尔自知性格木讷，不习惯跟陌生人吃饭，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拒绝里昂，被他一两句话说的坐了下来。里昂身高且体长，体格也相当健壮，坐得离他很近，两相对比李尔的细胳膊细腿就似未成年一般了。 碍于里昂的气势强大，颇有压迫感，李尔不太吃的下，他感到身边的里昂存在感强大，给了他不小的心理压力，象征性尝了一口，结果被辛辣的菜头呛的红了眼， “看来菜不合你胃口，”里昂留意到他被辣到张嘴的小孩子样的神情，“那我记住了。” 李尔不知道怎么开口，默默地低头，像个害羞小媳妇一样，里昂的亲切超乎了他的预料。等吃完饭，里昂还不肯放李尔离开，说还想要谈一会，问起李尔喜欢看什么书。 “首长在川陀写的战争日记，我很喜欢。”李尔不仅多次拜读，而且还记得很清楚。 里昂笑了说，“旧国覆亡后，银河系几千个星球人没有不慌的，觉得末日到了，各个星球都宣布了独立，整个打成一团，乱斗。川陀是我的家乡，我从那里带领护卫队打到安都，来安都的路上，写了这两篇论地球的覆灭，核武器是住人行星灭绝的外因，内因在于人为。” 银河帝国两万年来，小乱不断，各个星球时有宣布独立，又被镇压下来，地球人在五千前灭绝，具体原因已经不可考证，据银河帝国的后来人猜测是核放射造成。 李尔从心里佩服里昂，觉得他说的都对，同时他也发觉里昂既凝重又诙谐，有时带些玩世不恭，还很健谈，尤其关于哲学方面的，讲话的时候，眼睛里不时闪出智慧的火花。 饭后在一处说了会儿话，李尔很有受益。 里昂能影响人的情绪，引导他说出心里的话。当被问起家里人员，李尔说起旧日官员收礼的事情，“虽然有些感到遗憾，但我并不后悔拒绝了索贿行为。送见面礼才允许适当的工作，这是在搞旧王朝式腐败！” 李尔痛恨敛财的官员，义愤填膺的讲完，发现里昂一直盯着他看，他太激动，说话的时候脸颊现出潮红，前额也泛出了汗珠。 “你可真是书呆子，”里昂给他讲了打战时收买敌方将领的事情，“水至清则无鱼嘛。” 李尔没想到里昂会这么说，他感到震惊，像纯真的孩子，头一回见识成年人的想法， “可是，他是新国的官员，怎么能明目张胆索贿呢？” “我身边的王兴，你见过吧？”李尔点头，听里昂继续说道，“他是我从索拉利带回来的，这个星球盛产机器人，攻占索拉利以后，王兴被送给了我，你看他忠心耿耿的，这不挺好的嘛，这叫朋友之间互通有无，也不能什么都要扯上受贿的嘛！” “他不是人类吗？”李尔脱口而出，但是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察觉问了一个傻问题，改口重新说道，“可他看着跟我们一样。” “他的脑构造，抵得上一个星球的人，即使看着跟人类没有区别，但是不同的智慧物种。” 李尔这十几年，在司密尔诺星郡苦学艺术，不如大杀银河系的里昂见的多，索拉利么，他头一次听说，窘迫于自己的无知，李尔突然感到脸红了。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像个七八岁孩子一样单纯而敏感，真是少有啊。 里昂眼神闪烁了一下，起身，脚步朝李尔迈出半步，似乎想摸一摸他的头发，但这是初次见面，意识到对一个男下属做这事，不妥。 他稍作停顿后，又转了向，走到室内泳池边滑了进去，似一尾灵活的大鱼漂浮在水面上，向李尔解释道， “这是我的老习惯了，每天饭后，有条件我就游水半个小时，你也下来一起。” 李尔被他忽然脱衣服吓呆住，听完一想，怪不得修这么宽的游泳池，里昂仰躺在水面上，像躺在大床上，手脚一动不动，大泳池是活的水源，里昂就顺着水流漂向对面，十分轻松。 他有求必应，想学着里昂那样漂浮，结果因为水性不好，而沉入了池低，李尔透过水幕看到里昂游过来，伸手把他捞了出来，一只手在他轻轻拍打，“不要怕淹水，越怕越是沉，脚尖要崩直，”里昂将李尔僵硬的腿脚抻开，教他如何省力的漂浮。 李尔呛喝了两口水，哈达哈达余惊未定、喘息个不停。和里昂接触的太近，他在水池里开始无所适从，又紧张起来了。 “首长，对不起，我不会游泳。”李尔感到很丢脸，能和自己崇拜的人多说几句话，他心里都高兴的冒泡泡了，但是，李尔是个情感收敛的人，以至于看起来有点架子，里昂起初也觉得他蛮高冷的说，可就是这种又冷又单纯，再加上长得端正文雅，有股子文人贵族气，令里昂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兴趣。 里昂说，“游泳是一定要学会的，不然没办法跟着我，不过你现在也不用着急，尼克用了两年才学会我这个游法，我看，你半年内就能学会。”随后拉他上了池边。 “今天就到这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的学。”里昂叫人送李尔离开，因为他要到睡觉时间了，里昂这个人脾气霸道，向来是别人迁就他的时间，所以他一旦觉得睡了，即使此刻对李尔再有点好感，也是要叫他离开的。 稀里糊涂的告别后，李尔去了王兴的宿舍，王兴一看见他就笑嘻嘻的。这真是机器人么？李尔把玩笑当真了，他端详了王兴一会，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个平常的中年男人。 “谈了这么久，都说了什么？”王兴开门见山的问，他不关心李尔投过来的探究目光。 “首长让我陪他游泳，我是来当医生的，没想到还得学这个。”李尔一点也不擅长游水。 王兴却高兴了，大赞这个头开的不错，“我就说只有你能干的下来，不错吧，首长很喜欢你呢。” 这时内卫长打来电话，告诉王兴，李尔走了之后，首长很开心，要李尔做他的跟队医生。乔子在电话里说了跟王兴一样的话，“我估计这个李医生适合在一队工作。” 王放下电话，告诉李尔，他会报告尼克部长，“你回去好好休息，要注意保密，首长这里的情况一律不能对无关的人讲。” 这点李尔是清楚的，可是，王兴的举止太像个人类了，他晃了会儿神，恍若悟得可能里昂跟他开了个玩笑。王兴的履历明摆着呢，十几岁从川陀就跟着里昂了。李尔一笑，看来首长不仅神情偶尔有玩世不恭，这个性格更是… 回到南楼宿舍，妻子在等他吃饭，李尔挑能说的说了。“看来以后有的忙了，这种性质的工作，做了就得做好，只能小心谨慎。” 对于能得到里昂的喜欢，李尔很高兴，但是也难免有些忧心，比如，他觉得里昂的“态度”里有股说不清的东西，尤其戏谑的态度，但是李尔很快推翻了这一想法，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上午，尼克部长又叫李尔过去。 “首长跟你聊的情况怎么样，讲来听听！”李尔将见到里昂的情况和说的话都告诉了他。 尼克听得很认真，当说到里昂留他吃饭的时候，尼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着客厅中央踱了两圈，喃喃道，“看来他很喜欢了……” 然后给李尔递了一杯茶，抬起头对着李尔笑道，“我跟随里昂足足有四十年了，他带下属一向和蔼，我幼年随军，营养不足，里昂吩咐厨师每天给我炖鹌鹑，不打仗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跑田地里捉活的……” 尼克说到过去十分激动，言谈中充满对以前的向往，“过的都是苦日子，可心是甜的。” 李尔看到他两颊泛出潮红、神情幸福，猜测他对于里昂一定有着深厚的感情。 “我得了肺病，现在不能喝酒，也吃不了刺激性的食品，”尼克端着茶缸喝了几口白开，停了一下说，“你今天留下来吃饭吧，我同你说里昂以前的事情，并没有别的意思，是希望使你多了解他。” “里昂有很严重的失眠，必须睡前吃一、二片安眠药，但是他又很喜欢喝一些酒，战争结束后，他喝的更多了，我每日提醒他不要多喝。你看，我对里昂忠心耿耿，可他嫌我管的多。” 嗯，李尔想到昨夜里昂说的话，这说明他不太听得进建议。 “二十年前，我的家人被敌军捉住，是里昂把我救了出来，然而，我的妻子和孩子全部死在战斗中，我这只右腿也是那时瘸的，你看我早就是个孤家寡人喽，新王朝建立之后，我还要跟着里昂做医生，他的身体和生理状况，再没有人比我清楚，可是他不让了…” 尼克话语中有些惆怅，他注视着李尔，严肃的说，“现在你到里昂身边工作，千万不要端医生的架子，除了医务上的事，别的事能为他做的，都要学着做。” 那我岂不是成了保姆，李尔听到这里很不舒服，“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做，但是这样一来我会离专业越来越远……”而且也背离了李尔回端点星的初衷。 “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嘛。”等服务员摆上菜，都是比较清淡可口的，尼克指着一碗清蒸鹌鹑说，“我还是每天三只公鹌鹑，养成了习惯。” “你多多接近里昂，才能了解他的脾气、性格和生活习惯，也好分析他心理和身体状态，要接近里昂，就得从生活上接近他嘛。” “我是想多了解首长的。” 李尔想了想，觉得尼克说的有理，感谢他的不计前嫌，然后起身同他告辞，尼克站起来说道，“以后有问题，无论大事小事，你都可以来问我我，最好隔段时间来我这儿一次。” 回去的路上，李尔不由得振奋起来。 回来半个月了，他的工作终于确定下来，能随时跟随里昂，李尔为此充满了自豪，长姐已经进帝国参议院，而他自回来以后，一直躁动不安，要说没有一点虚荣心，那是假的。 尼克两次召见他，第一次冷淡，这一次变得亲切起来，态度近乎于奉承了，其他的首长也都对他很客气，看来是一个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