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最不堪的、最接近真相
已经立冬,安都下起了大雪。 流音号却春意盎然。只是近来没有阳光,天上薄云浓雾,常是阴沉沉的一片,李尔受伤后被关在里昂的内室,一次也没有出去过,他实在站不起来了,因为身体太虚弱了。 照例来送饭的卫士,嘟囔着,“再这样下去,连生命体征都不能维持,我看首长肯定要怪罪我,说我照顾伺候不周到。” 李尔躺在床上,在卫士长把晚饭端进来时,他没有睁眼,脸色依旧那么苍白,乔子立刻嚷了起来,“我不太在乎你吃还是不吃的,可是你这样会连累我啊!” 李尔不作理会,躺在床上,他的那张脸一半被挡在阴影里,而那颗可怜的心,还在因为里昂的伤害而忧愤。 护士长走过来,她看着李尔,又是难过,又是吃惊,“李医生身后的伤口好了,已经可以进食物了,何必还要闹这么大的脾气?” “不——要——管——我了,”李尔喘着气说,哆嗦着,看了一眼吴煦,可他那样子却像在恳求吴煦似的,眼睛急切地在她身上打转,一双大眼睛已经陷进去,本来就很瘦,现在只剩下皮包骨了,很有些憔悴和凄凉。 “不就仗着首长宠你,真当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呢。”乔子看李尔只搭理吴煦,叫他自觉没了面子,将食物往藤木桌一扔,噔噔噔出去了。 屋内二人没理会他。 吴煦扶住李尔的肩膀,“你这像是心病,”她同情李尔的处境,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帮他,“好几天没吃饭,即使有营养液一直挂着,还是瘦太多了,” “我没事,”李尔打断她说,“这里监视甚严,我出不去,吴护士长,能不能——请你帮我转告珍,让她来见见我呢,” “这是,”吴煦叹了口气,“你现在已经跟首长好上了,再去惦记她,难道不怕害了她吗?” “我没有跟他好,”对于里昂,李尔是充满困惑的,他无法接受里昂那样轻贱自己,李尔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一个虚伪的暴君罢了,“不行的话,就转告珍一声,她得赶快离开这里。” 吴煦颇为难地坐下来,原以为,里昂跟李尔的关系是两人合意的,可看李尔此刻的态度,又不太像,吴煦拿不准主意了,要说里昂把凌珍弄进西八所,显然不是为了方便夫妻相见。若背着里昂做小动作,只怕首先遭殃的是自己。 “我有心相助,”吴煦心想,“却也不能陪上自己的命,”她竭力安慰李尔,“要不我去为你问一问首长,说不定他会答应你的。” 李尔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失望。 是啊,她又能做什么呢,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无能为力了,答案是明摆着的,一旦里昂听说了会有什么反应?恐怕又要勃然大怒吧?那样肯定会连累吴护士长…… 沉浸在里昂会生气、惩罚人的幻想里,李尔没有注意到,护士长已经离开了。 吴煦到放映厅,看见里昂,他正在和舞蹈团的人跳舞,“李大夫这几天不吃不喝,夜里也一刻不得安眠,躺在床上出冷汗、发抖,” 里昂不等吴煦说完,早已不耐烦了,“他又得了什么病吗?” “不是,李大夫身体各项指标很正常。” “没有病,那你怎么说他躺在床上发抖?好端端的,他又为什么不吃饭!” 吴煦听他语气,有点发蒙,难道首长已经忘记对李大夫做过的事了,她试探地提醒,“李大夫心情不好,精神紧张造成的症状,不如让他的妻子探望一下,说不定会好起来呢。” “有病就吃药,不吃药谁去也好不了,”里昂挥了挥手。看起来是真的一点也不关心李尔的死活。 里昂每天起居无常,醒了就看书,不想看了就找人开会,他偶尔也叫舞蹈团来陪他跳舞,跳完直接领人回住处陪睡。 吴煦是清楚的,她感到,大概首长对李尔只是一时兴起,可是李大夫要遭不住了,首长的一次冲动,害得他几乎丧失了生的希望。 “想开点吧,即使咽不下这口气,你也要有力气去想办法才行啊,”李尔见吴煦孤身一人回来,她后头也没有人跟着,对于她所说的办法一点也没有兴趣了。 “不想做点什么吗?就这样自暴自弃?”吴煦把门锁上,突然问了一句,她搬起凳子坐在李尔床前,说了她刚来一队的事情, “一开始,首长对身边的女人不挑口,逮住顺手的会往屋里拽,但是他也不强迫,你也懂的吧,我们受万人敬仰的大领袖,想要引诱个把女人,简直方法太多了,他还有自己的特别秘书,负责给挑选和介绍年轻的女孩,那些往往年纪小而单纯,怀着崇拜的心情,想见一见伟大的领袖,结果……” 结果慢慢被腐化了,吴煦说到这儿,表情有些伤感而无奈,李尔却翻了个身,已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既然如此,为什么没人揭发他,早在上位之初,就该指出他的真面目啊” 吴煦对李尔的反应哭笑不得,“李医生真像生活在象牙塔里,近似于天真无邪了。” 里昂这么做,自然是有恃无恐,早就带兵造旧帝国反的时候,就把揽权位,身边的人对他无不唯命是从,就算有反对的声音,也很快被压下去了。 “我觉得,他跟其他皇帝做了差不多的事,不是最好的一个,也算不上最恶劣的一个。” 李尔无法理解这种想法,不是最差,就可以被容忍了吗,却听到她继续说道, “毕竟,里昂没有强迫过别人,当初我初到一队,一来的十几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只有三位愿意夜里去陪里昂,别的拒绝了之后,有些下放的下放,离开的离开,只有我留在这里。” “因此,我不明白,”吴煦困惑地问,“既然你并非自愿,怎会闹出了这种事呢!” 李尔愣住了,吴煦的质疑,就像活生生打了他一个大耳巴子,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垂倒在胸前,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发出压抑的委屈到不行的痛苦的呻吟。 吴煦不敢再说,她于是猜测,这位将近三十岁的李医生,大概过于单纯,而被利益诱骗了。 他的遭遇,大概说出去也不会被相信了,里昂已然是所有人的天神,里昂一时糊涂,犯了些小错,那么,自己能让他赔礼道歉吗? 为何只强迫自己?难道是他的问题吗?李尔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有心想算了,就当做一场噩梦,未来只要里昂不再提,他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做他的医生,他打定心思要离开一队。 真的,能咽下这份憋屈吗?好端端地怀抱着满腔热血回到安都,希望为新国出力,见到了梦想的憧憬的大英雄,结果是一出荒唐的噩梦。 想到这儿,李尔发出压抑不住的喘气声,他真觉得了无生趣,还有什么面目再见妻子呢? 不,他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好受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吴护士长,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你可以转告他了,我回当一切没发生过,我的条件是,离开一队。”李尔服了软,认为里昂禁锢他,是怕他出去乱说。 只要放他离开一队,他会一辈子守口如瓶,带着珍回司密尔诺星郡,从此再也不回端点星。 当天夜里,李尔开始进食了,饭后护士长喂了他两粒安眠片,很久不曾合眼,李尔很快就睡着了,于凌晨时分被惊醒,睁开眼看见了一个更大的噩梦,里昂不知何时来的,正坐在他的床头,借着柔和的夜灯盯着他的脸看。 李尔带着凄凄惶惶的恐怖神色,向他问好,然后问他在做什么。 “你倒是学会打招呼了,”里昂说道,“看来你做了不好的梦,我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梦能把你吓成这样呢?哎,正好你这会醒了,我今晚也睡不着,不如陪我说说话吧。” 里昂坐在那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李尔审视了他一会,微微放下心来,虚弱地问他,想谈些什么。 “以前旧皇帝在,这群人齐心协力,等到这皇帝一死,好嘛,打起自己人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里昂突然说了一句,李尔没明白,他在批评哪位将军?根据李尔认识的几位开国大将,无不对里昂心悦诚服,前些日子,政界二把手还四处宣扬,尊崇里昂为银河第一人,开万世之太平的、神只一般的存在…… “有些人把我当成神崇拜,这种人不多,”里昂说完特意停下来,看着李尔的反应,见他侧耳倾听、一脸的温良恭俭让,知道李尔这下彻底放松下来了,那么也理应原谅了自己,里昂如此想,看来冷处理还是有用的,就继续说道, “大多数是看别人赞扬,也跟着鼓掌;极少数把我捧上去,是为了看我狠狠摔下来,这后者还是有几个的。” 说的是军队总长罗重,李尔猜测,里昂和其他大臣的关系,不是像吴煦说的那样:一方忠心耿耿,里昂则全心的信任。实际上新帝国也不是铁板一块,里昂好像不相信那些人。而在这次夜谈中,李尔并没有说多少话,他全程听里昂在讲。同时,心里逐渐诞生了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