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博弈之道

    明明想劝沈穆臣省点钱，最后却被哄着买了好几件。待柜姐满面笑意地将包装递给自己时，肖磬才反应过来。

    沈穆臣见肖磬怔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他极为自然地用左手接过包装朝柜姐道声谢意，随后右手抬高轻轻搂过肖磬的肩膀，带她离开了QCX的分店。

    晚风吹过肖磬的面庞，她侧过脸，那不听话的发丝正好抚过沈穆臣的面容。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谁都没有踏出向前的那一步，亦没有人抬手拨开那带着波浪的长发。

    肖磬眼里似有水光涟漪，在略显冰冷的夜色里静静流淌。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眼前这张许久未见的面容，竟有些生疏和逃避。就好似激情褪去后的深夜或黎明，那些被驱赶的理智重新钻回温暖的家里，大声告诉主人刚才有一个可恶的坏人把它们赶出了门外。

    可是眉眼是熟悉的，唇角的温柔笑意同记忆中亦无半分差别，就连他现下轻轻地询问也是一样的。

    “怎么了，磬磬？”即便穿着高跟鞋，肖磬仍要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而她的男友，如往常般微微蹲下身，目光平视着自己。

    说来可笑，肖磬一直觉得沈穆臣的眼里有星光，每当身边好友用嫉妒的语气诋毁沈穆臣时，她内心的真正想法却是自己配不上他。

    可现在……肖磬不知何时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几秒后僵硬地收回。

    可现在……那道光呢？

    “没事。”肖磬强撑着笑意摇了摇头，她将脸埋入男友的怀中，闷声道，“就是太想你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沈穆臣拥着她，亲吻她的头发，静静不语。

    拥抱在一起的双臂因夜风泛起点点凉意，沈穆臣的手慢慢往下十指交错地握住肖磬的手。

    他们行过江边，走过天桥，拎着一大堆的奢侈品，最后落座于熟悉的街边小摊，吃着两元钱一串的关东煮。

    氤氲热气从纸碗内冒出，滚烫的热汤和着放进去的劣质辣椒酱，仅一口就让人心生满足。肖磬的肩膀渐渐放松，她从里面取出一块鱼豆腐递到沈穆臣唇边，而她的男友用贝齿咬住叼过，隐隐还能见到那可爱的小虎牙。

    “好像还是以前的味道。”

    “是啊。”

    回去的路线不再是经过操场后才能抵达的女生宿舍楼，而是一幢幢有些老旧的楼栋。

    这里没有足够的灯光，只能借着不远处的路灯，隐约看清肖磬藏在楼下的面容。微弱的光芒照在沈穆臣身上，除了照亮他身上尺寸恰好的白衬衫，便是配在脖颈上的黑色choker。

    “路上小心。”

    “我看着你上去。”沈穆臣站在原地，看见肖磬驻足许久后恋恋不舍地上了楼。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最后停留在第四层。

    灯光在大门被关上后再次闪烁，随后因无人造访而重归黑暗。

    沈穆臣看着底下石缝内的泥土，转身平静地离开。

    而他的身影在光下拉得很长很长，直到肖磬再也看不见。

    ……

    那天的见面果然成了近期最后、最奢侈的一次碰面。

    爱慕在市场上突然大爆，如同一匹黑马打得其余商家措手不及。作为一款名字看似“女性化”的香水，爱慕的香调却野性十足，与其说是小女生般怯怯的暗恋，不如说是不分性别不分年龄段对爱情的痴迷狂热。

    虽然配方表内有众人熟知的玫瑰，但整体香调走得放荡不羁。比起市面上中规中矩的花果香调，会引起特别反应的水生调，以及大受欢迎的木质调，爱慕的感觉反而让人有些上头。

    从一开始喷在肌肤上的味道就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像是出笼的野兽，金黄色冰冷的兽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你。它慢慢靠近，踱步在你身侧，用它特有的方式在你的身上留下记号。

    随后便是窥探。窥探自己的所有物，踩着猎物留下的痕迹，既像变态恐怖的跟踪，又像周全严密的保护。

    最后的香调则归为平静，那看起来凶狠的恶兽此刻蹲守在你身侧，毛茸茸的尾巴缠住你的身躯，而当你凝视它时，看到的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深渊。

    因为，你已经爱上了深渊。

    翻过配方表，让人震惊的是，调香师在里面极为大胆地添加了罂粟，而这个原料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爱慕”所要表达的感情。一时之间大量客户前去官网购买，而令人瞠目惊舌的是，这次购买者里女性与男性的比例几乎平分。

    崇拜、奉献、痴恋、狂热甚至是变态。

    一款没有任何文字介绍的香水给了众人大量的留白，足够他们借着这块空白发挥自己的想象。

    人类的情绪一向复杂，面临抉择时的态度和反应截然不同。而制作出爱慕这款香水的调香师，内心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多姿多彩的缤纷世界，一半则是昏暗无边际的混沌深渊。

    这场刺激又成功的开门红瞬间燃起爱慕工作室大量员工的热情，销售量的增幅让他们拥有极强的成就感，对于很多刚步入社会的应届生而言，更是人生中第一次的小成功。

    而令他们更加激动难耐的是，他们的老板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神情平淡，就连唇角的弧度都与平时一模一样。

    节后第一天上班，沈穆臣穿着贴身的黑衬衫，袖口上别着墨绿色菱形袖扣，同色系领带用银灰色领带夹别住。领口处的风纪扣并未按规矩扣上，坦然露出锁在脖颈上的choker。

    他身上的配饰简单大方，但价位却不像外表那么低调朴素。

    “沈总，这是爱慕的数据报表。”助理将文件分门别类，紧急处理的报表优先放在最前端让沈穆臣过目，“粗略估计，现下的利润已经远超我们定制的目标。”

    “正常。”沈穆臣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极大的信心，现在看到真实数据，只觉之前为之付出的所有精力都有了结果。没有什么比这些直观的报表更能洗清一个人身上的疲惫感，“我让你去关注的事情进展如何？”

    “备婚的事情步骤繁琐，大部分新人备婚皆需要一年左右。其中涉及的方面会根据手中资金进行删减调整，我将所需要准备的事项都列在清单上了，请沈总过目。”

    助理显然下过功夫，除去正常的选择场地、置办宴席、挑选婚纱外，还寻找不少当日要进行的小游戏。总目录外是分目录，将不同事项的联络方式、店面图片、正负评价及价格都清楚标注。

    “好的，辛苦。”沈穆臣收起这叠略显厚重的手册，笑着看向助理，“这下我那个懒人朋友可有福了。”

    “沈总的朋友要是急着结婚，现在就要抓紧做准备了。”助理见沈穆臣满意，心里松口气，说话的语气都自然不少，“今年的好日子不多，到处都在争抢。要不是我表姐去年就抓紧预定，不然今年的酒店都排不到。”

    “酒店名额这么紧俏吗？”

    “那可不。”助理叹了口气，“像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要是明年这个点想结婚，今年年初就得预约。”

    沈穆臣点点头，用手机给助理转了笔钱，“这事不要跟别人说。”

    “谢谢沈总，那我先提前祝您朋友新婚快乐了。”助理美滋滋地收下红包，带着签完的报表离开宽敞舒适的办公室。

    沈穆臣坐在椅上没有动，他的手指抚过那一叠纸，再次翻开仔仔细细地从头往下看。

    有时候，他是痛恨自己的。就像是家庭关系，还有一代一代传输下来的传统思想——比如……结婚生子。

    他的人生被规划得极为清楚，从勤工俭学供自己打下江山的基底，到爱慕的建立与发展，再到将来立业后的成家。

    一切的一切皆顺着轨迹快速运行，唯独和夏序的这段意外关系。

    情绪应当被压抑控制而非肆意宣泄。沈穆臣绷紧全身的力气告诫自己，却还是无法避免的陷入了负面情绪的漩涡之中。

    他看着白纸上的图片，上面是纯白、款式各异的婚纱。露背鱼尾、V领长纱，甚至是俏皮的蕾丝波浪。这是女人一辈子可能只穿一次的服装，上面压着沉甸甸的幸福和爱意。

    沈穆臣幻想着肖磬穿上这一身婚纱后，站在自己身边时脸上的表情。

    手册被猛地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闭上眼轻靠在椅背上，左手指节微微弯曲撑在额间，面上神色无悲无喜。

    赌徒站在绿色薄丝绒面的赌桌前，将手里的筹码全部掷出。不同颜色的筹码滚落在桌面，引起半片唏嘘、大片喝彩。那是他用本金赚来的利，而现在，他要孤注一掷，赌庄家手中最后的三倍大奖。

    现下的臣服不过是短暂的博弈道，庄家能否胜利更无人可预知。

    只有赌徒带着绅士的笑意，稳操胜券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沈穆臣睁开眼回想起自己给裴宁下的暗示，吐出胸口憋闷许久的浊气后蓦然一笑。试探、怀疑、还是直接干涉呢？

    我的小少爷，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