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利益抉择
第三十八章 利益抉择 这一天钟挥住在家中,第二天中午回到公寓,简单做了午饭,其实也还算丰盛的,昨天的酱板鸭,袁敏怡让他带回这边来吃,所以钟挥就只是炒了两个素菜,南宫丹十二点多的时候爬起了床,他昨天晚上又去值班,今天早上回来睡觉。 南宫丹理了理头发,坐在餐桌前,看着桌子上的菜,说了一声:“真的很不错啊!” 然后他又看了看钟挥,钟挥的脸其实没有肿,钟文皓那一记掌掴虽然很重,但是还不到脸颊肿胀的程度,更何况还及时冰敷,不过钟挥的神色与平时有所不同,南宫丹并非那样木讷的人,毕竟与钟挥同住的时间很久了,他能够察觉钟挥情绪的异样,于是南宫丹仔细看了看钟挥的面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钟挥见他已经发觉,便也并不隐瞒,微微一笑:“大叔,我们今后只能这样了。”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我妈妈的前夫催我结婚,我和他说我是同性恋,他当时的反应,真的是很有趣。” 南宫丹脑子转了两圈,才想到钟挥指的是他的父亲,再看钟挥脸上那嘲讽的笑容,就知道当时很可能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争执,于是便问道:“是不是吵架了?” 钟挥似笑非笑:“吵架倒是没有的,他只是直接说我恶心变态。” 外加家庭暴力。 反家暴法是在去年年底通过,今年三月一号正式生效施行,好吧,钟文皓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都是打了个时间差,不过他倒是也该知道,即使这件事是三月一号之后发生,自己也不太可能报警吧。 南宫丹望着他那一张秀气斯文的脸,这个人确实是不怎么样,不过主要倒是不在同性恋上面。 南宫丹想了一想,出于情面,仍是安慰道:“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慢慢地沟通,或许能理解的,毕竟他是你爸爸,血浓于水……” 钟挥见他此时还要做好人,便冲着他呲牙一笑:“他理解不理解我都不在意,反正当时我和他说,我有一个同居男友。” 南宫丹登时怔在了那里,钟挥说的“同居男友”,是指的自己吗?可是自己并没有答应啊,两个人到今天,不过勉强算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怎么钟挥就对他父亲说成是那样一种关系了? 当时袁敏怡肯定也在场啊,讲真这么多年来,自己并没有见过钟挥家里人,也不想见,可是钟挥如今这么以假乱真地说了出去,假如今后见到袁敏怡钟文皓,自己可该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呢?那两个人的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自己对着袁敏怡,只怕要叫一声“大姐”,所以那种时候要怎么说话呢?“大姐,我和你儿子住(睡)在一起……” 只要一设想那样的场景,南宫丹就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发烧,虽然说自己都是被迫的,可是人活在世上,难免会受社会大众观点的影响,起码想到那样的情形,南宫丹一瞬间就有点担心,别人会以为自己是“老牛吃嫩草”,占钟挥的便宜,最起码从外观上来看,钟挥正当最精粹的年华,干净体面,而自己已经四十几岁了,倒是并不猥琐,然而实在平庸,虽然这几年来比从前要注重衣着,不过仍然有一种灰扑扑的感觉。 再看社会地位,钟挥是名校毕业,大医院的医生,虽然还没转正,而自己呢?只是个仓库的夜班员,初中学历,往高拔一拔,广播学院进修,各方面的条件,自己都比不上钟挥,所以假如自己要表达冤屈的意见,有谁会认真对待呢? 吃过了午饭,南宫丹洗了碗筷,又回去睡觉,今天晚上他还要值班,钟挥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专业书,然后拿过了来看,前不久刚刚买了张爱玲的全集,里面有这一本书。 南宫丹是爱看的,不过对这本书并不感兴趣,只是随便翻翻便过去了,因为是一本考证的书,对各个版本的字句进行考订,如果不是对原着感兴趣的人,很容易会觉得枯燥,南宫丹本来对都不很爱看,更不要说的考证,他只是挑着那些对剧情人物的分析段落看了一下,别的都罢了,唯独对高鹗那离异的妾畹君印象很是深刻。 里面说,从前的妇女在生活中不得志,心灰意冷,就说要青灯古佛,其实不过是那么一时抱怨,哪里就真作尼姑?南宫丹忽然就想起了那几位娭毑,还有年纪略轻一些的阿姨,她们也是一直都是消极黯淡,真的在念佛诵经,不过却并没有出家,凡俗的生活也一直都在过着,每天给家里人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还要带孙辈,在焚香礼佛的小世界,倒是有了短暂的超脱。 南宫丹忽然又想起从前看,白流苏说自己这一辈子早就完了,那个什么太太和她说,这种话只有不愁吃喝的人才能说得出,没钱的人,要完也完不了,南宫丹觉得真的是这样,就好像自己,这一生真的很是够受,前面三十几年是无声无息,近乎苟活,后来有一天忽然发生了激烈的变化,然而自己觉得,好像还是一直保持原状比较好,这些年来都仿佛生活在梦中,不过不管怎样为难,自己终究是撑了过来,一直这么持续着,要说就此放弃世俗的生活,或者干脆结束生命,真的是办不到,所以虽然艰难,虽然诡异,却也就这样一天天过来了。 钟挥对于虽然喜爱,不过也没达到对比不同版本的程度,所以对这本书,也不过是顺着文字看下去,没有深究,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想到了那本,就是妙玉那一篇里面,除了结尾一段很雷,其实前面也有很值得商榷的,就是列举了里面的人物,说有一些是性无能性冷淡——其实应该叫做性憎恶吧,特别戕害人性,所以相对之下就显得那些对女人有欲望的人格外可贵,比如说周通、王英之类。 余副主任列举其他人,倒是也还罢了,那里面唯独董平,当初想要和太守的女儿结婚,太守不愿意,后来董平投降了梁山,反攻入城,杀死了太守全家,唯独留下了女儿,给他当妻子,作者居然说这样的人还“有点人性”,好像只要不加入“戒色吧”,就是还可以理解的一样。 钟挥并不是具有多么强烈的是非感,事实上他以为如今的自己,已经侈谈正义,他只是觉得讽刺,为什么这样灭门强奸的人不可耻,而同性恋却是可耻的? 假如钟文皓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他或许会更加唾骂自己,不过如果是那样的情况,自己起码不会以为是完全的无聊,可是只因为自己说喜欢男人,就仿佛十恶不赦,钟挥觉得,这实在没道理啊,即使在钟文皓的认知之中,这也只是单纯的同性恋,并没有人身暴力伤害的事情发生,其实未曾打扰任何人,可是他依然反应如此强烈,忽然间变成道德的化身,振振有词指责自己,那慷慨激昂的样子,俨然掌握了全世界的真理,想一想就觉得很搞笑。 这件风波之后,日子又是平静地过,十月的时候,楚曼玉生了一个女儿,是在她工作的医院生产,当初轮转之后,她就留在了那家医院,选择了妇产科,这一回是在本科室住院,当然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楚曼玉也真是厉害,她是顺产,非常幸运,连十一法定假和前后的双休日,休息了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就回到规培基地,继续培训,孩子是请了保姆来带。 钟挥回到母亲家中,和袁敏怡笑着说起这件事,主要是感叹楚曼玉极其顽强,产假只休十几天,就又重回岗位,从前钟挥是以为,楚曼玉有的时候有点拎不清,不过如今越来越发现,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非常有韧劲,锲而不舍,单纯这一点,很值得钦佩。 袁敏怡听着他的话,轻轻地笑着,感叹道:“确实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人,她这样做是对的,事业非常重要,别的许多事都是不确定的,事业还是最可靠的。小挥啊,其实你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要一个孩子?” 钟挥噗嗤一笑:“妈,你要我去骗一个女孩子来结婚吗?” 袁敏怡一脸为难:“那当然是不好的,欺骗毕竟是不对的,这关系到人家女孩的一生幸福,妈妈的意思是,代孕一个~~” 袁敏怡最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如同一缕轻烟,飘入空中便很快消散不见。 钟挥咯咯地乐:“妈,我以为你是比别人更能体会人的痛苦的。” 袁敏怡一听,脸上登时就胀得有些发红,钟挥这个家伙,真的太能扎人的心了,他这句话非常明确,自己是给丈夫背叛,尝到了人生不幸的人,更应该能够体谅别人的痛楚,比如说代孕母,然而自己却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只怕“有识阶层”的形象保持不住了。 身为知识分子,又是文化前沿领域工作的人,袁敏怡当然是晓得对代孕的争议,这其实就是让那些贫穷的女人出卖子宫,帮别人生孩子,她也以为这是不道德的,没有人应该以此方式来赚钱,可是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的时候,在自家利益和她人利益之间,她就选择了自己家庭的利益。 然而此时给钟挥一语戳破,她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意见难以再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