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新年快乐
吴聿恒坐在床边不吭气,顾易也不知道他懂没懂。她抬脚轻轻朝他屁股踢了一脚,一下子把人踢毛了。 “我想着呢,你着急个屁啊!” “我错了我错了。” 顾易不打扰他,缩回到床头去看春晚了。 吴聿恒坐了一会儿,又仰面躺下,两腿搭在床边,小臂压在额上,默不作声。 这小孩每次想事情都不喜欢跟人讨论,总是一个人窝在心里自己琢磨。可偏偏又脑子不好使,越琢磨越想不通,最后把自己搞得拧巴又暴躁。 顾易见他躺了十分钟没动,就悄悄凑过去,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吴聿恒,他放下手睁开眼,两人刚好四目相对。 顾易撑在他上方,见他鼻头一层薄汗,有些好奇:“怎么了?” 吴聿恒别过头,咬着嘴唇挣扎了一阵才说道:“……你把耳朵堵住。” “哈?” 顾易一脸懵,但吴聿恒已经忍不住了。 他猛地起身冲向洗手间,还不忘回头提醒:“把耳朵堵住!” 直到玻璃隔间里传来一声通畅之声,顾易才浑然觉悟。这小子躺了半天,原来在纠结要不要去厕所吗? 等吴聿恒捂着肚子从洗手间回来,顾易还在笑,上气不接下气,满眼泪痕。 “笑个屁啊!” 吴小爷脸都丢尽了,捡起地上的枕头就往顾易身上砸。 “不是,你纠结个什么劲儿啊,难不成以为你在我眼里是不拉屎的神仙吗?” 顾易笑得肚子疼,这孩子偶像包袱也太重了。 “让你别笑了!”吴聿恒威胁道,“我告诉你,我没洗手,你再笑我就捂你嘴了!” 顾易听得一清二楚,这位何止洗了手,就差没洗澡了。 “哎呦,吓死我了小少爷。” 她不光无所畏惧,还故意调侃吴聿恒。 “说真的,你那声儿快赶上外面放炮了。” “你闭嘴!” 吴聿恒恼羞成怒,气得直接扑了上去,握着顾易的手腕,将人按倒在床上。 他撑在顾易上方,凶巴巴的瘪着嘴,顾易越看越好笑。 “不是要捂我嘴吗?这是要用手还是要用嘴啊?” 她笑眯眯的开口,热气扑在他脸上,烧红了他的脖颈和脸颊。 吴聿恒手脚发软,盯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他朝一边倒了过去,侧身背对着顾易:“不跟你闹了。” 他是真的有些不舒服,这两天一直拉肚子,本以为白天吐了好转了些,晚上这才出去买了两桶泡面填肚子。 结果刚吃完就不行了,又是恶心想吐又是…… 总之丢人丢大发了。 顾易见他捂着肚子蜷缩着身体,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没事吧?”她凑过去扒拉了吴聿恒两下,“吃坏肚子了?” 吴聿恒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听顾易温柔关心,一下子就扛不住了,越想越委屈。 “我就说王阿姨搞的那海鲜有问题吧,我爸还不信。什么都是王阿姨对,我不懂事。等着吧,等他再进医院我才不去看他。” 顾易无奈叹了口气,搞了半天真是吃坏了。 “多久了,吃药了没?” “就这两天,没吃。” “现在还难受?” “嗯。” 顾易想了想,刚才一路上都店门紧闭,现在去买药恐怕也买不到。 “你起来穿衣服吧,我陪你去趟医院。” 吴聿恒懒得动,小声嘟囔:“没多大事儿。” 除夕夜因为拉肚子跑医院多丢人啊,他宁愿忍一忍,至少忍到白天再去。 顾易最烦不听话的小孩,直接上前抽了吴聿恒肩膀一下。 “你起不起来,你不起来我走了。” 吴聿恒回头瞥着她,眼中尽是怨气。 “你他妈完成工作了,早就想去会情人了吧?” 他刚刚一直拖着不去厕所,一方面是觉得丢人,另一方面是怕顾易交代完“作业”人就跑了。 “我也没稀罕你留下,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顾易简直要被他气死,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吴聿恒,我就问你去不去医院?” 吴聿恒依旧背对着顾易,瘪着嘴不说话。 他也不知道是胃不舒服还是心脏疼,总之哪儿哪儿都不通畅,觉得堵得慌。 原本一个人过年就够难受的,结果还生病。 好不容易碰到顾易,总算开心了一阵,结果她还是为了他爸的嘱托,根本不是因为想跟他一起过年。 可真听到顾易去拿外套时,吴聿恒又扛不住了,松了口。 “你真走啊?” 顾易没好气地说道:“我不去给你买点药,难道让你死在这儿吗?” 话虽然还是在骂他,但吴聿恒心里瞬间回暖了许多。 “也不是不能去。”他抽了抽鼻子,软绵绵地坐起身,“但你不能把我送医院就跑了。” 顾易真的想打人了,孤独寂寞想让人陪,不能直说吗? 算了,这个脾气她早就领教过了,也知道怎么能把人哄开心。 她上前撸了一把吴聿恒的头发,当做“爱抚”。 “我陪你过年,明天给你做好吃的,行了吧?” 吴聿恒被顺毛了,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去拿外套。 “我还想放炮。” 见顾易不耐烦地抿嘴,立马改了口。 “不放也行。” 顾易按着吴聿恒的肩膀,将磨磨蹭蹭的大少爷推出了门。 “快走你的吧。” 顾易怕小医院不靠谱,就打车去了华城有名的二院。 一通检查下来确实没什么事,就是他俩猜测的那样,急性肠胃炎。在医生的建议下,吴聿恒吊了一瓶消炎药和一瓶葡萄糖。 两人坐在冷清的输液大厅里,顾易觉得有些好笑:“咱俩可能八字不合,这两个月不是你送我来医院,就是我送你来,中间还搭了个你爸。” “乌鸦嘴别说了。” 吴聿恒撇撇嘴,他可不想再送顾易来一次。 “你这两瓶得挂一个多小时吧?”顾易抬头看了一眼吊瓶,“那八成是赶不上了。” 值班的护士听到两人的话,走过来关心道:“想看吗?我帮你们把电视打开吧。” 她说着拿过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电视。 “今晚没什么病人,电视就没有开,你们来了我也能看两眼。” 小护士笑着吐了吐舌头,顾易也忍俊不禁,用手肘戳了戳吴聿恒。 “还不谢谢人家。” 吴聿恒嘴上嘟囔着“你怎么不谢”,回头还是乖乖道了谢。 护士噗嗤一笑,对吴聿恒说道:“你们是姐弟恋吧?感情真好。” 吴聿恒呛了一下,还来不及解释,顾易已经纠正道:“我是他老师。” “啊,这样啊。”小护士闹了个乌龙,忙尴尬地道了歉,“你们两个都长得很好看,我还以为……” “没关系。”顾易笑了笑,“谢谢你的‘好看’。” 小护士抿了抿嘴,也不好意思继续聊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吴聿恒这才拉下脸说道:“我可没把你当老师。” “当别的也不行。”顾易往后一靠仰头闭目养神,“咱俩只能是这个关系。” 吴聿恒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隐约觉得顾易话里有话。 “我、我没那个意思。” 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说越心虚,忙找了个理由。 “我只是不喜欢你老摆出一副教育我的样子。” “那你就听话点。” 又把他当小孩,吴聿恒心里郁闷。 “顾易,我是比你小,但不是所有东西都只有你说的对。我听你的,是因为我信任你……” 吴聿恒看向她,质问:“但你信任我吗?” 顾易自觉是信任的,只是她从来没有表达过。她似乎不太擅长发自内心的夸奖或祝福别人,特别是男性。 那些好听话,总是带着引诱或者驯服的目的。 “我遇见你的时候年纪是小,但这都多少年了。我长大了,你也变老了。” 顾易刀了吴聿恒一眼,后者忙改口:“是、是变成熟了。” “反正就是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应该把我当个男人看了。” 顾易瞥向他,说道:“男人在我这里不是敌人就是猎物,你确定想当?” 吴聿恒没听懂:“猎物是什么意思啊?” 顾易笑了一下,说道:“要吃掉的那种。” 吴聿恒愣了愣,卧槽,听明白的瞬间脸也红了。 他不禁吞咽了一下喉咙,心脏怦怦直跳,顾易这是在暗示他吗? 可她刚才不是说,他们不能是那种关系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吴聿恒越想越头大,可惜顾易没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我出去抽根烟。” “……哦。” 顾易根本没带烟出来,不过是找个幌子出来冷静一下。 她知道吴聿恒只是习惯性顶嘴,并不是真的不满意她的“管教”。但不得不承认,他发泄出的不满情绪,其实源于她一直以来试图忽略的问题。 可能是从小时候起,她父亲就以男性身份在家里建立起了一堵高不可攀的墙。他和哥哥在墙内坐拥一切便利和优越,而她和妈妈只能在墙外被忽略被贬低。 所以顾易一直对男性抱有巨大的敌意和警惕,谁若让她难受,她必以牙还牙。甚至在两性关系里一定要成为强势的那一方,她才能获得安全感。 不止面对吴聿恒,她对待周凉亦是如此。 周凉拒绝她,她就急着找一个跟他年纪相当的“报复”回去。可能之前睡周凉睡得太过容易,让她自以为占据高地,仿佛被周凉拒绝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她忘记了,当初的“容易”,是因为她借了唐宁的名字。也许周凉的苦肉计美人计不过是她想多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对异性充满戒备和目的。 在人生地不熟的华城,周凉也许只是想要一个朋友罢了,只是她做不到。 顾易觉得自己欠周凉一声道歉,为她的自以为是与自作多情。 她重新开了机,没几秒,上百通未接来电提示就蹦了出来。还来不及看,周凉就又打了过来,她忙接通了。 “周凉?” 那边反应了几秒,确定是顾易后,急促地喘了两下才慌张开口。 “顾易,顾易,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关机,你在哪儿……” 周凉断断续续的说完一句,哽咽就已经藏不住了。 “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路人都不认识你,唐宁的电话也打不通,我找不到你……” 他不断的重复着“我找不到你”,像是在责怪顾易,更像是在怨恨自己。 “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我找不到你,你别丢下我行不行……” 电话那端吞咽着呜咽,呼吸像话语一样毫无伦次,一下下砸在顾易心上。 她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眼眶发热。 直到感觉脸上发痒,茫然摸了一把,竟然摸到一片温热的水迹。 她哑然失笑,真是奇怪,她跟着这个小瞎子一起哭什么。 “我在二院。”顾易故作平静地说道,“一个朋友生病了,我陪他过来,你不用担心。” “那我去找你,你就在原地等我。” 顾易想说不用,但她直觉拦不住周凉。 “你多穿点,打车过来吧。” 她原本想挂断电话,但是周凉怕她再次关机,苦苦哀求,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通着电话。 也没说什么,只是他坐在出租车上,她站在医院门口。 她听到电话里周凉在催促司机,司机安慰他吉人天相,她觉得有些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从美院到这边至少有半个小时车程,她明知可以去里面坐着等,却又莫名其妙挪不动步子。 周凉说了,让她在原地等他。 像是一句魔咒,她冻僵在夜风里,毫无自知。 周凉到达的时候刚好是十二点,有人在距离医院不远的河堤放起了烟火,电话里传来同步的炮鸣声,干扰了他寻找顾易的听觉。 他茫然站在医院大门前坪,急切地朝着电话询问:“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声接着一声冲向高空的心跳。 有光在闪,可他什么也看不到,此刻他好恨自己是个瞎子。 周凉无助地大声喊:“顾易!” 有人握住了他被冷风吹红的手,让他放下了电话。 “我在这儿。” 烟火归于冷寂,夜空一片漆黑,那双星星一般的眼睛在流泪。 顾易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顾易?” 周凉放开手机,迅速攥住了她企图撤回的手。 手机摔落在地上,顾易弯腰去捡,却猛然被周凉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颤抖着双臂死死的圈紧她,一边重复着“顾易”一边伏在她肩头低声啜泣。 顾易沉甸甸的心,这一刻不知为何获得了赦免,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周凉的背。 “周凉,新年快乐。” 不是引诱或者驯服,是真心希望他不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