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知道了吗
蒋鹤声这一夜自然没有去取车,我在他怀里做了一夜的噩梦。 倒是串不起来,没什么连贯的剧情,就是片段式的画面。一会儿在老楼,一会儿有鬼影,一会儿又躺在手术台上,一会儿医生用大灯晃我…… 蒋鹤声游离在我梦的边缘,我感知得到他在我身边,但是恐惧袭来的时候,我看不见他,也抓不住他。 我满头大汗地醒来,蒋鹤声英挺的轮廓在毛茸茸的暖光里显得极其柔和,没有攻击性。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用最温柔的语气哄我。 “寒寒,你最近真的压力太大了。” 我倒没觉得,日子还是正常地过,从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只不过是睡不好、做噩梦,或者早醒,或者睡不着。 “没事,可能是快来姨妈了,有点儿情绪不稳。” 我紧紧抱着蒋鹤声,他的味道,他的怀抱,都能让我有十分的安全感。 他坐起来,让我靠着他的胸膛,一边拍,一边晃。他说我小时候就这么在姥姥怀里长大的。 这一夜果然就安稳度过,再没有噩梦侵扰。 第二天中午放学,蒋鹤声特意回来陪我吃饭。我觉得他不用大惊小怪,情绪有起伏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我不忍心他来回奔忙,连个午觉都眯不上。 吃了午饭,我犯了饭困,他抱着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也就十几分钟,他就得赶回公司了。 “晚上出去吃吧,周末了,我早点下班。”他给我整理头发,“寒寒还回家吗?还是直接去教室?” 我看了眼时间,回家也待不了多久,路上还得折腾十五分钟。“算了,我去下节课的教室眯一会儿吧。” 蒋鹤声给我送到教室才走。 教室的折叠木椅不舒服,我趴着睡有点蜷胃,脖子还疼,也睡不好,得过一会儿就动动,才能不落枕。 我听见有人推开后门,以为是有其他早到的同学,也没在意。教室里安静了半天,我忽然有种惊悚的感觉,似乎有人站在我身边阴森森地看着我。 我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雷,头皮刹那间窜上来一股麻意。 真的有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女人站在我旁边! 她慌张地压低帽子,转身便要离开。 恐惧会令人心生勇气,我大声呵斥她:“你是谁?干嘛跟着我!” 她慌乱中条理清晰地回答:“我来打扫卫生的,谁跟着你了?你这学生说话要负责任的。” 她带着口罩,我无法看清她的全脸,只看见了眉毛边有颗肉疣。 清洁工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愣了一下,追出去时她已经没了踪影。 我这一节课都惴惴不安,直到蒋鹤声来了。他听了我的讲述,欲言又止地问:“你确定不是在做梦吗?” “不是。”我非常笃定,并且因为他不相信我而气恼,“怎么可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啊?难道我真疯了?” “好好,别着急。”他安抚我,不停地顺我的背,“要不我们就调个监控,看看她到底干什么了,这样你也安心,好吗?” 我们去了保卫处,才被告知调监控需要辅导员和系主任的签字。我给辅导员打电话,他说他不在学校,得周一来再说。 蒋鹤声拍拍我的头,轻声说:“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周一我陪寒寒过来看,好不好?” 这么一闹,也没心思吃好吃的了,我们就回家对付一口。 蒋鹤声干什么都利索,几十分钟就弄好了四菜一汤,我却没什么胃口。 我问他:“你说这个精神病,遗不遗传啊?” “想吃雪糕吗?”他说,“今天可以吃两个。” “其实上次我从图书馆回来,那时候就感觉有人跟踪我,你说会不会我的感觉是对的?” “买一桶哈根达斯吧,一会儿找个喜剧片,我们一起看。” “蒋鹤声,你可真惨,妈不正常,妹也没好到哪儿去,还有那么个爹。” “哈根达斯要什么味儿的?草莓还是巧克力?” “巧克力吧。片子我想看。”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俩窝在沙发上。我抠了抠沙发上的不明白痕,随口问他:“你昨天没擦沙发啊?” 蒋鹤声把我拉过去亲。 片子放完,我俩做了两个来回。 我缩在毯子里喘粗气,问他:“结局什么来着?” 他点了根烟,清了清嗓子说:“结婚,做爱。”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嗯,好结局。” 在沙发上蜷了半宿,天蒙蒙亮的时候,蒋鹤声的电话响了。 舒安打来的,说蒋襄住院了。 我本来就睡在沙发边缘,是蒋鹤声搂着我,我一动,不小心滚到了地上。蒋鹤声把我抱到卧室去穿衣服。 我头脑不太清醒,一边穿内裤一边问:“蒋襄要死了?” 蒋鹤声沉默不言,摸了摸我的脸。 走进冰凉的夜,我望着车窗外匆匆不回头的一切,理不清错综复杂的念头。 我们到医院时,太阳已经露了个头,夏天的早晨来着很快。蒋襄已经抢救回来了,插着氧气管睡着。我们进去看了一眼,怕打扰他,到走廊里来说话。 舒安嘴唇煞白,显然是吓坏了。 “你爸昨天回来得晚,也不睡觉,就在客厅里抽烟。我去叫他回房休息,他刚一站起来,就栽过去了。” “医生怎么说?” “就说高血压,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幸亏抢救回来了。” “寒寒,你先陪妈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回去了我也睡不着。”舒安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真是老了,医生问的时候我才发觉,我们都五十多岁了。” 我握住舒安的手,慰藉道:“妈,都会好的。” 舒安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看看我和蒋鹤声,说道:“会好的,你们也会好的。” 蒋襄上午十点多醒的,那时候我正在身边,按了呼叫铃,看着蒋襄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 我说:“爸,你醒了?听得到我说话吗?” 蒋襄像是不认识我一般,迷惘地越过我去看蒋鹤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种眼神是震恐,又是探量,还有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逃避。 我们这两天一直医院家里两头跑,蒋襄没什么大碍,再住几天院就行了。可他对我和蒋鹤声的态度一直很可疑,我发现他总是会偷看我们,尤其是我和蒋鹤声一起做什么的时候。 蒋鹤声也察觉到了,不过蒋襄没开口,我们就闭口不言。 因为要照顾蒋襄,我也没去调监控,那天的疑影儿被忙碌冲散,我也顾不上想。蒋鹤声让我在家呆着,不用来回折腾。可我想见他,他不在家,我不想一个人面对死寂的屋子。 蒋襄出院这天,蒋鹤声去办出院手续,我把收拾好的垃圾扔到外面的大垃圾桶里。一回身,看见有个消瘦的身影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朝里看。 “您好,您找谁?” 那女人吓了一跳,低头说:“不好意思我走错了。” 她说完,急匆匆地从楼梯间走掉了。 “诶,你……” 我没能叫得住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 “怎么了,看什么呢?”蒋鹤声问我。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手续都办好了?” “好了。” 蒋鹤声还要跟我说什么,蒋襄已经被舒安搀扶着出来,他干咳一声,犀利地看了我俩一眼。 蒋鹤声悄悄拍了拍我的后腰,然后进病房拿行李。 四口人坐在车上,也是一路无话。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到家里,蒋襄衰老的身体肥胖而迟钝,他坐在沙发上有种愤懑悟出发泄的感觉。 他板着脸说:“舒安,你跟蒋听寒去市场买点排骨和玉米回来炖吧,我想吃那个了。” 我看了蒋鹤声一眼,他微微点头,示意我没事。 蒋襄平时可很少直呼我的全名,也甚少对我摆这样的脸色。他支开我,一定是有大事要和蒋鹤声说,而这件事大约与我有关。 结合蒋襄这些天的诡异举动,我很难不担心,蒋襄看出了什么,要和蒋鹤声摊牌了。 我们去逛了一圈菜市场,来回有一个多小时。拎着塑料袋推开门的时候,我深呼吸了一口。舒安在我前面进去,我从门缝里没听见有什么异常的声音。 蒋鹤声架腿而坐,双手搭在扶手两边,沉稳得像个获胜的谈判者。反而蒋襄背手而立,佝偻的背影里带着点凄凉。他似乎心有不甘,大声问舒安他那天拿回来的东西在哪里。 舒安迷茫地问:“什么东西啊?我没看见你拿了什么东西。” 蒋鹤声站起来,系好西装扣子,走过来蹲下帮我换鞋。 “回家吧。”他说。 “吃完饭再回去吧。”舒安挽留道。 “不了。” 蒋鹤声神情如常,我看不出什么,但直觉上感到他很不开心。等红灯的时候,他点了根烟。 我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 他笑笑,掸了掸烟灰,“没事儿。想吃什么?” “蒋襄和你说什么了?”我踌躇地问,“他、他知道我们的事儿了吗?” 蒋鹤声没有立即回应,沉沉地看着前方,几口把烟抽尽,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他说:“寒寒, 我有点累,你给我做点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