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麦克觉得基连就像只小狗,他总是觉得对方像某种小动物,小猫,小狗,又或者是小狐狸,顶着一头红发,又总是因为轻快的跑跳而显得有些乱蓬蓬的,那么活泼生动,又那么热爱草地树荫。 “您愿意和我一起躺一会儿吗?”基连兴致勃勃地问,他刚找到了一片树荫,虽然在阴沉的夜色下树荫已经丧失原有的遮蔽阳光的功能。麦克又能怎么样呢,基连拽着他的胳膊,根本不是一副愿意询问他意见的样子,而麦克知道就算他拒绝基连也会死缠烂打到答应为止。于是麦克点了点头。基连兴奋地咧开嘴笑了,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在草地上铺开,然后跪在一旁对麦克做了个手势,“请。”基连有些装模作样地说,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 “你不需要这样。”麦克皱了皱眉,但还是坐下了。 “我想要这样,”基连说,他躺到了麦克的腿上,麦克曲着腿,因此基连看起来更像是陷入了麦克大腿和腹部组成的凹陷里,基连的脸贴着麦克的肚子,麦克觉得基连说话时的热气都好像渗过衬衫直接抵达了他的体内,麦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把腿放平了,基连仰起脸笑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又或者是我忘记了她,但我总是有着模糊的印象,她搂着我,而我见到的就是阳光和绿叶,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里洒到了我的脸上……”基连叹息,似乎在回忆。 麦克用手指抚摸基连的眼睑,基连的绿眼睛微微地眯起,“然后洒进了你的眼睛里。”麦克轻声说。 “您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基连环住了麦克的腰,把脸贴在麦克的肚子上,他蹭了蹭,像在寻求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你的母亲?” “不,是爱情。”基连说,“我们再待的久一点好不好?我喜欢见到天黑的样子,天空像是您的眼睛,星星落在您的眼睛里,我也喜欢注视您的双眼,因为我处在星星之间。” 麦克随意地揉弄着基连的红发,基连有一声没一声地和麦克说着话,有时又莫名其妙地傻笑,麦克注视着基连柔软的面颊,这么乖,麦克想,他感到心痛,又是为了什么而心痛呢,麦克有了答案,却不想去细思,这个潮湿的,柔软的青年,麦克叹了一口气。但基连环住他腰的胳膊却突然收紧了,“不要叹息,”基连像说梦话一般地呓语,“我爱您。” 基连死缠烂打地要和麦克睡在一起,理由是天太晚了,他的家又太远了,他没什么力气,要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被别人抢劫了怎么办?殊不知这是个窄小又淳朴的小镇,麦克很怀疑这个镇上是否会有人不认识基连,但麦克答应了,带着自己意识到但又刻意忽视的纵容,而基连欣喜的笑容让麦克的心脏也由衷地感到柔软。 基连躺在麦克的床上,麦克的单人床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显而易见地狭小,因此基连蜷着腿,面颊几乎和麦克紧贴在一起,呼吸的热气都要喷吐到麦克的脸上,基连用手抚摸麦克的脸颊,碰着碰着又开始傻笑,麦克轻轻地用手指描绘基连脸部的轮廓,基连穿着他的旧衬衫,整个人显得松松垮垮的,基连蜷起来的腿碰到了麦克,又探进了麦克的双腿之间,像是小孩子的玩闹。 “你真是不可思议。”麦克说,基连的绿眼睛注视着他,基连用自己的手覆上麦克贴在他面颊上的手,“为什么?”基连轻声问,却不像在寻求一个答案。 “你像是所有柔软东西的结合。不可思议。”麦克呓语,“我想把我所有的东西给你,但我一无所有。” 绿眼睛柔和地眯起,基连的唇角快乐地扬起,他在枕头上蹭了蹭,鼻尖几乎要抵上麦克的,“我以为您是讨厌我的。” “我害怕你。”麦克说,“你不知道你要遇到什么。” “您能告诉我吗?” 麦克轻轻地摇头,“你一无所知地走入了地狱。” “我两厢情愿地和您在一起。” 如此柔软。麦克无声地叹息,他几乎要陷入这样的梦境之中,但过去突然之间挟住了他,像一道晴空中的霹雳,麦克皱紧了眉头,喉咙泛上了熟悉的作呕感,他想扭过头去。但基连捧住了他的脸,“请您看着我。”基连柔声说,“我爱您,所以请您看着我,只看着我,过去都是没有必要的,但从现在起,我渴望着您的眼睛里只有我,”基连看到了自己倒映在麦克的黑眼睛里,他忍不住靠过去在麦克的眼睛上亲吻了一下,“我爱您,难道我不能拥有您吗?” 这么天真。竟然以为自己拥有自由的意志,竟然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人。麦克想,他搂住了基连的腰,没有回答。 麦克果然没有再来教堂。伊凡想,虽然早有预料但依然感到失落,他猜每个人对于无可改变的事总是带有痴心妄想的。伊凡又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每日的诵读,然后抄写,有时看看教堂有哪些需要休憩的地方。他要在这个地方待一年,起码要和比尔待的时间差不多,伊凡当时在心里对比尔不能坚持的行径嗤之以鼻,因此他现在不能让自己感到可耻。 因此在有人踏进来的时候伊凡的手才险些地要颤抖。“您看起来像是不太欢迎我。”弗里希在略微端详后笑着说。 伊凡摇了摇头,却不说出什么否定的话,弗里希对这样不置可否的回答报之以嗤笑,“您在期待什么别的人吗?” “我假设您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啊,是啊。”弗里希随口应道,在长凳上坐了下来。伊凡发现自己丧失了耐性,他很讶异于自己的改变,却无力阻止,他不知道是否对别人的来临他也会报以同样的态度,但伊凡只知道弗里希像是一个知道些什么,却吝于与别人分享并讳莫如深的人,就是这种态度让伊凡感到焦躁。 “您来忏悔吗?”伊凡问。 弗里希从沉思中被打断,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圣像,胳膊在身前伸直,挂在前面长椅的靠背上,弗里希双手合十,态度显得有些轻佻,“不算,神父,我来诉说我的心事。”弗里希用着轻浮的语调说话。 “您有什么心事呢?” “这样的态度可不算体贴。”弗里希抿唇笑了笑,“您见过一个人坠入恋情的瞬间吗?” 不等伊凡回答弗里希就继续说了下去,“真是可笑。我一直以为人是没有爱的,每个人都只是选择自认为的最优项而已,像被看不见的尺子度量,然后从天平上拿下属于自己的砝码。因此我自信于自己,只因为我才是最合适的那个砝码。”弗里希茫然地注视着前方,“足够的礼仪,优秀的品质,美好的相处,这些就等于爱了不是吗?我一直这样地自信,我认为爱一直都是衍生品。但是现在,”弗里希把目光移到了伊凡脸上,他盯着伊凡,“您相信爱由命运产生吗?即使在卑劣中也能产生爱,即使一个人脏污,卑鄙,被人唾弃也能让他人产生爱。即使两个砝码均等,毫无区别,甚至一个的重量要轻于另一个,但天平依然会向轻薄者倾斜。” “您能把这样的爱情称为命运吗?”弗里希问,“荒谬的,无迹可寻的,这就是命运吗?” 弗里希绞紧了自己的手,他感到疲惫,“我猜想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他弯了弯嘴角,“总之我只是向您寻求倾诉而已,而您只是聆听,对此我表示感激。” “我见过一个人坠入爱情,”伊凡平静地开口,“只是不是瞬间,我恐怕您深陷其中,但只是这一个瞬间才发现自己早已坠落。” “哎,”弗里希开玩笑地叹息一声,“一个人对自认为的所有物是产生是产生不了爱情的,好像爱情是一件多丢人多掉价的事情一样,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或者要被掠夺了才能发现。荒谬。”弗里希说,把垂到耳边的头发别了回去,他站了起来,像突然想起了似的问伊凡,“您要待一年是吗神父?” 伊凡点头。 “那您会看到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弗里希咧开嘴笑了,洁白的牙齿森森地闪着光亮,弗里希对伊凡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