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相遇

    砰！

    坠入大海之后，耿冉才知道，原来透过海水看夕阳，是这样的美。

    隔着一片流动的澄澈，那是熔岩一般绚烂的火红，就和子弹穿过胸膛的感觉一样，那样炽烈……

    只是，那终究是夕阳，它再烈，也无法温暖冰冷的海水。

    胸肺瞬间被无情地填满，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刹，耿冉唯一的念头就是：尹澄背叛了他。

    豪华的包间内，冯彪深深陷在皮质沙发里，他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用力按着疼了两天的太阳穴。

    这次的交易失败让他损失惨重，折进去的货就不用说了，那都是一沓沓鲜红的票子，关键还搭上了一个兄弟的命，白远跟了他九年，没了他，等于卸了冯彪一条臂膀。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道上混的，哪个不是在刀口上舔血！

    最重要的，是在交火的过程中，还死了两个警察！

    他从昨天就一直被押在警局配合调查，就在刚刚才被保释出来，也幸好，当时他没有亲自下去交易，货也都及时倒进了海里，没有证据，只能定白远非法持枪，故意伤人，只是近阶段，想干这台面下的营生，恐怕是难了。

    “彪哥！”用力过猛下，即使包间的门裹着厚厚的隔音海绵，也发出了一声闷响。

    冯彪横了一眼来人，粗俗的人真是怎么也学不会礼貌！他有些嫌恶，却也没力气生气。

    他道：“怎么了？”

    阿南紧走两步，在他身边哈下腰说：“阿澄他……”

    冯彪往上提了提身体：“招了？”

    阿南支吾道：“不是……您也知道，他那个模样，长得跟个娘们似的，阿才偏就好这口，老早就惦记上了，只是没想到阿澄死活不从，”阿南接过冯彪手上的雪茄，将要断裂的烟灰弹下，又递给冯彪道：

    “阿才就给他下了点药，只是药下得猛了点，阿澄恐怕……不行了。”

    “什么！”冯彪两个字吼得有点破音：“先不说他是不是内鬼，他曾经替我挡过刀，我还没说要了他的命呢！”人可以死在他自己手里，但是让阿才先搞死了，冯彪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彪哥，我知道您重情义，可是这事明摆着是有人泄密，当时坐在头车里的……所以不是白远的话，就只能是阿澄！”

    冯彪用指甲狠戳了几下跳个不停地太阳穴，恨不得抠下一块肉下来，沉默了几秒，他道：“做得干净点……丢了吧！”

    “彪哥放心！”

    此刻S市上空阴云密布，让本来已近暮色的城市又蒙上一层暗沉。

    豪爵夜总会的楼下，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稳稳停在了门口。

    当门卫要过来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被副驾驶下来的高大男子冷着脸抬手拒绝。

    他侧过身，一只手拉开后座车门，一只手护住车顶，将车里的人让了出来。

    门卫小张不是第一次看见这辆车，里面的主人是谁他很清楚，但是从那只蹬着高端定制皮鞋的脚迈出车门起，他还是忍不住像土鳖一样不争气地偷瞄这个传奇人物。

    男人约摸三十岁左右，深蓝色的西裤上面是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衣，他没有扎领带，衬衫扣子规规矩矩一直系到领口，发胶将额前的黑发一丝不苟的全背在脑后，这个发型很挑脸型，然而主人的颜值完全经得起这种考验。

    男人很俊逸，但在小张看来，这个人的魅力，完全在于他温文儒雅却又能睥睨一切的气质。

    低压和湿气让刚从空调车里出来的人有些不适应，纪明抬头望望天，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进入转门前，他在小张的肩上轻搭了一下，语气中带着笑意：“糟糕的天气总是让人的心情变坏，别介意。”

    他指的是刚才高大保镖对自己生冷的态度吗？！小张心跳加速脸颊发烫，他竟然会在意一个门卫的感受！

    目送两人进去后，小张压下激动的心情，抖着手按住对讲机的耳麦线道：“光耀集团的纪先生到了。”

    电梯门打开，冯彪带着几个马仔已经等在门口，他很想摆出豪爵老大的架势，但是这次是他理亏，所以气势上还是矮了三分，他伸手道：“纪老大怎么亲自来了！”

    纪明语气还带着笑意：“彪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做弟弟的跑一趟应该的。”说完绕过冯彪先进了包房，看都没看他伸过来的手。

    冯彪尴尬得缩回手，后面的阿南颇为不满，被冯彪一个眼色压下去了。

    冯彪在纪明对面坐下后指着桌上的酒瓶道：“新到的威士忌，纪老板尝尝？”

    纪明抬手拒绝道：“不了，我不喜欢太烈的酒。”

    冯彪陪笑道：“不会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吧？”

    纪明掏出烟，站在旁边的邵宇替他点燃，纪明吐出一口烟雾，一勾唇，道：“还真怕！”

    “你！”阿南立起眉毛就要过去。

    冯彪侧过头道：“诶？纪先生一句玩笑话，咋呼什么！”

    纪明看都没看阿南一眼，继续对着冯彪道：“彪哥，都是熟人，我就开门见山了，在船上交易，是谁的主意？”

    冯彪干笑了两声道：“你也知道，泰国佬狡猾的很，满城绕了好几圈，最后决定开快艇走，就近选了那条废弃的游轮。”

    纪明：“就近……上面印着光耀的大字，它停在了光耀的地盘上，彪哥，你越界了。”

    冯彪有些烦躁：“我也没想到会到死人的地步，这批货够肥，我也是损失惨重！”

    纪明：“彪哥应该感到庆幸，警察要是赶在泰国佬离开之前就上去，人赃并获，我可是有理也说不清啊！”

    豪爵没了白远和尹澄，阿南急于表现自己，好能尽快在冯彪心中提高地位，他撇着嘴接道：“光耀又能干净到哪去？纪先生这话说得，不是又当又立吗……啊！”

    没等冯彪呵斥，一个打火机已经砸到了阿南的右眼上，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捂住眼睛，喉咙已经被跨出两步的邵宇掐在手中，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冰凉的弹簧刀顺势抵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阿南的神经，他吓得浑身颤抖，又怕动作太大割断了自己的舌头。

    冯彪呼啦一下站起身道：“纪老大！”

    纪明吸了一口烟，又将烟掐灭，才慢吞吞地开口：“阿宇－”

    邵宇没有松手，只是将拿着弹簧刀的手稍稍抬起了一点。

    冯彪稳了稳心神道：“马仔不懂事，就是道歉也得让他能把话说出来啊！”

    “道歉就不必了。”纪明从裤兜里掏出手帕道：“你折了兄弟，我也替你难过，手下这些小弟，恐怕还要花些心思调教。”

    纪明：“我这次来也不是约架，家父那一辈什么都干，我也是……”他抬起头幽幽地凝视着冯彪，两道眸光像极了来自深渊最彻骨的寒冰。

    停了片刻，他继续道：“可唯独不沾的，就是这吃人的买卖，我只是提醒彪哥，这是光耀的底线。”

    冯彪被这目光震慑得一时语塞，嘴上只含混地答了句“知道了。”

    纪明点点头，冲邵宇使了个眼色，然后将手帕捂在口鼻处，站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楼下的黑色豪车渐行渐远，阿南捂着嘴忿忿道：“彪哥，你怎么就真的轻易让他走了！这是咱们的地盘，我们还怕他不成！”

    “你懂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纪明是什么人？是敢抢自己老子女人，还对自己老子下杀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啥？！”

    冯彪将绒布床帘全部拉开，黑色豪车拐入交叉路口后，从另一面直行道上跟上了一列奔驰车队。

    暴风雨终究还是来了，纪明上车后打开车载冰箱，为自己倒了杯红酒，这浓郁略带酸涩的味道和这样的天气再合适不过。

    邵宇转过头问：“那个马仔，要处理吗？”

    纪明一笑：“年轻人未免气盛了些，再说，这样坏事的人在冯彪手下活不长。”

    纪明抿了口红酒，细细品味。

    冯彪也活不长。

    就在车子经过一个小路口时，司机猛向左打死方向盘，然后踩下了刹车。

    车子的减震系统相当好，而且暴雨天气车速也不快，但是这样急的转弯还是让酒杯里的酒溅到了纪明雪白的衬衣上。

    看着两点酒渍像花朵一般慢慢绽开，纪明轻轻蹙了下眉。

    司机连忙说：“对不起先生，有人扑过来，可能是醉鬼。”

    邵宇咦了一声，降下车窗道：

    “好像是冯彪的马仔。”

    由于司机及时改变方向，车身只是轻轻剐了那人一下，惯性使其摔坐在地上。

    纪明也将车窗降下，他侧过头打量着坐在地上的人。

    那人穿着白色背心，上面有斑驳的血污，及肩的黄色长发紧紧贴在头皮上，雨水猛烈敲击在那人身上，在车灯的映射下，使得他惨白的肤色几近透明。

    真是无比狼狈。

    纪明第二次掏出手帕捂住口鼻，他并不是嫌弃那人的邋遢，只是不太喜欢血腥味儿。

    他也经常自嘲，这么多年杀伐果决，竟然还不能适应这味道。

    就在他要升上车窗的时候，那人肩头一处花朵形状的纹身让纪明的手顿了一下。

    邵宇道：“像是溜冰了，身上的伤不是车撞的。”

    纪明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容貌，可是那人的一双眼睛，却异常醒目。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紧盯着车子，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倔强的刚毅。他身体不正常的抖个不停，两只手的手指死死抠住路边的花岗岩，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在邵宇以为老板会升上车窗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听见纪明说：

    “带回去吧，让程医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