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同样的有恃无恐

    后来的两个星期，林意按照约定，每天晚自习去那间教室里写作业，江漾也在旁边工作。

    语文作业如果碰上抄写的，江漾就先让林意默写一遍，没什么问题，就不用再花时间，仍旧是做完一套理解，就可以多留点时间去学数学。

    偶尔林意数学有不会的，她也大着胆子去问江漾，大概因为江漾不是教数学的，讲题的时候不像数学老师那么专业，会跳过一些简单的步骤，反而像是一个和她一起做题的学生，动不动就问她“诶？我这个公式没有记错吧？”或者，“我这样有讲清楚吗？”，有时候她也会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看来真的要重复记忆才能记得住呢，好多年不学还真的会忘。”

    林意小心地听着她给自己讲题，有时候也会跟着她笑一下，可是等江漾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江漾每次给她讲完，都会问她有没有听懂，林意也不好意思说话，只点点头。

    好在江漾并不为难她。

    但数学如果又出现粗心大意的错处，江漾也还是会打她几下，只是看着她屁股上的一小片青紫，她怎么也不舍得再打得太重。

    两个星期以后的周测，林意的数学考到了102，这回轮到她自己拿着卷子看了半天直眨眼，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她都多久没再考到这个分数了！！！这次竟然越过90分直接考了102！！她高兴得简直要哭出来。

    她并不只是为这个分数高兴，而是为自己高兴，她在数学上有能力考到这个分数，也一定有能力考到更高的分数！这说明，她还有希望，她能把数学学好！老师们也不用经常说她，“林意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数学不太行。”

    比“做到”更能激励她的，是“她有能力做到”，还能够做得更好！

    等到语文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她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失误，结果除了理解扣了几分以外，记忆背诵的部分，还有形近字辨别，她一分都没有扣。

    同桌看着她这回周测的卷子，简直要膜拜她。

    “不是吧，林意，你语文考得好也就算了，数学竟然提高了这么多，你这是要踏上封神之路吗？”

    林意刚要说什么，江漾推开教室门进来，窸窸窣窣讨论分数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林意抬头看见江漾走上讲台，柔善地对着他们，说话仍然温柔和煦。

    “这一次周测，咱们班的总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江漾在上面简单地总结，林意的眼眶莫名地湿了一阵。

    哪里有什么封神之路，而是江漾费劲苦心，斩断了她崎岖的退路。

    ＊＊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江漾叫了几个同学出去谈话，林意也在其中。

    窗外月色高悬，林意看见站在月亮下面的江漾，仍然安静温和，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温柔的一个人，也会有决绝的一面。

    她轻声走过去，小心地叫了她一声：“老师……”

    江漾回过头来：“诶？我怎么都没听见声音？”

    林意抿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漾笑笑：“外面下雪了，出去看看？”

    林意听说下雪了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窗外，一直在教室里，她都没注意。

    江漾看出她松动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说着话两人出了教学楼。

    外面是初冬的细雪，又轻又柔，浅浅地在地上铺了一层。

    江漾带着她慢慢往花坛里走，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现在在我面前，是不是都不敢说话了？”

    林意下意识地想抬头看她，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她确实有点害怕，原来温柔的老师也会打人，还打得那么重。

    江漾仍旧温和：“打你，疼吗？”

    林意摇摇头：“不疼。”

    结果两个字都没说完，声音里就有了哭腔。

    江漾赶忙拉着她停下来，见她一副忍着眼泪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不疼啊？那我是不是白打了？”

    林意抬眼有些羞赧地看着她。

    江漾继续给她擦眼泪：“行了，别哭了，你看，你的数学是不是也可以学得很好？晚自习的时间是不是也够用？”

    这两个星期江漾盯着她写作业，她不再焦虑，不仅时间够用，有时候甚至还能多做几道练习题。

    林意不好意思说话，只点点头。

    江漾看她红着眼圈抿嘴的样子，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以后我不天天看着你写作业，不监督你做题，你也得沉住气，自己能学会，比任何人监督你都更有用。毕竟，没有谁是会陪你一辈子的。”

    她轻柔地跟她讲道理，反倒是又勾起她一阵眼泪。

    江漾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个孩子，算了，想哭就哭吧，别一直忍着了，一会儿回去再哭，其他同学还以为我又批评你了呢。”

    林意实在忍不住，江漾这么一说，她眼泪就又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抬手给自己擦眼泪，抽噎着跟她道歉：“老师，对不起……”

    “傻孩子，我都说过了，我至今也不觉得你对不起我。”江漾看着她，又心疼又无奈。

    “身上还疼不疼了？给你的药，你用了吗？”

    林意擦着眼泪，顿时愣住，江漾说完以后也反应过来，笑了一下，干脆承认了。

    “前两天你同桌给你的药，是我拜托她给你的。”

    林意恍然，同桌给她的时候，她还不好意思，以为自己走路太慢被她看出来了，还脸红了好一阵呢。

    “老师……”

    江漾笑着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打你打得有些重，其实，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还是不对，我那会儿都想好了，要是你生气了，把我给举报了我也认了，我甚至连下一份工作干什么都想好了，但是没想到，你没有这么做。”

    林意有些惊讶，原来江漾这次严厉地教育她，自己也背着很大的压力。

    她有些着急：“我……我不会那么做的……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江漾看着她，温柔地笑了，林意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总觉得她的眼神中，似乎有感激。

    “林意，其实我也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有管教你的职责，但把你打得那么疼，我也很不应该。我的确是有些着急，不希望你再浪费时间，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

    她说着，轻轻叹息一声，又看着林意：“我并不想伤害你，或是羞辱你，我那个时候，也很怕，我怕我伤了你的自尊心，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甚至包括后来，你在我旁边写作业，多少有一点怕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我其实……也很心疼你。”

    江漾温柔地跟她坦言内心的顾虑，林意呆呆地怔在原地，鼻子和眼眶一阵一阵地泛酸，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但是，你比我想的，要坚强很多。”江漾抬手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其实在工作中，很多时候，我也是无解的。看着你们的问题，我们这些做老师的反反复复地提醒，有时候迟迟不见效，看起来我们是年复一年讲着同样的知识，可是每一年，我们要面对几十个脾气秉性完全不一样的学生，也要不停地改进自己的教学方法，如果总是不尽人意，我们也会头疼上火，甚至也会很绝望，可是再怎么绝望，第二天我们都要站到讲台上。”

    “那天打你，我说你有恃无恐，其实，林意，我对你也有。如果换成是别的同学，我可能会更有耐心一点，也不会打他们。跟你当初一样，你觉得我脾气好，我也觉得你懂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孩子，你不会真的随波逐流，不会放任自己就这么一直松散下去。我相信你的品性，你会明白我要告诉你的那些道理，能明白自己的错处，所以我用最快，也最残忍的方式，让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用这种方式逼着你迅速地改错。”

    说完这些，江漾似乎松了一口气，给她擦完眼泪，郑重地跟她道歉：“林意，对不起，我确实，在你身上犯了我教育生涯里的一个大错，我打你打得太重，事后也没有好好关照过给你留下的伤痛，更不应该让你同桌帮我关注你的情况，如果我能早一点关心你，或许也不会让你那么怕我。”

    林意没有想到江漾竟然会跟她道歉，她声音和缓，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认真，没有丝毫的逃避和敷衍，甚至连眼圈也是红的。

    江漾见她一直在掉眼泪，又抬手给她擦，也继续坦白自己：“其实，这两个星期让你跟我在一个办公室里上晚自习，也是想要关照你的情绪，我听你同桌说，那天晚上你回宿舍哭了很久，第二天大课间跑操的时候，我看你在队伍最后头，跟得很勉强，我怕你晚上疼得再哭，所以准备了药膏，你如果再疼哭了，我也能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