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是天子还是小人

    秦桧收到绍兴府知州李宇的密函，已经是两天后了。

    对于岳弄筱其人，他自然并不陌生，二人曾是上下级关系，对方是个话不多的才子，很得徽宗器重。

    高宗迁都临安后，这个人就跟在韩世忠手下征战四方，立下不少功勋，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儒将。但可惜的却是此人居然是岳飞的表弟，凡是和岳飞有关的人都进入了大理寺调查收集罪证的范围，他也爱莫能助。

    当他看到信中有提到粘飞鸿这个名字时太阳穴就跳了一下，此人不是粘罕（完颜宗翰）的庶出之子么？听说他要辞官迁来绍兴府，他也大吃一惊，虽然这个男人已经是平头老百姓了，可毕竟是粘罕的儿子，也是宋氏王室的仇人，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

    高宗见到秦桧的时候刚用完晚膳，他有几分懒洋洋的，半躺在床榻上，低声问：“丞相有何事禀报？”

    “陛下，粘罕之子将举家迁移来我大宋。”他据实禀报，不敢怠慢。

    赵构马上起身追问：“我怎么听说粘罕两子皆被他们皇上给砍了，难道他还有子嗣不成？”

    “他仍有一庶出之子在军中任职，已经请辞要将家眷迁来绍兴府。”秦桧说道。

    赵构皱皱眉头，思索了半晌，便继续问：“莫非此人是金国安插的奸细不成？”

    “依臣来看，此人确实是在金国呆不下去了，为了保住粘氏血脉出于无奈才居家南迁。不过他和岳弄筱关系很近，据说二人是结拜兄弟。”他又道。

    “哦，是那个云骑尉，画画不错的儒将，此人似乎是岳飞的表弟。”他现在头疼的就是这个岳飞，虽然此人平常不听话，又常挑自己的刺，还对立嗣之事过分关心，但也罪不致死。但不杀岳飞恐会闹出风波，万一忽然哪天这个人要拥立哥哥钦宗回朝，他皆不是完蛋了？

    “粘罕的儿子和岳弄筱给我好生监视，粘飞鸿要是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不理也罢，再怎么说他也是金人，事情闹大了怕又会让完颜氏抓到把柄……让大理寺加紧彻查岳飞，张宪。”他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老妈何时能回来，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了，至于岳飞他们必须得找个杀掉的理由才好，此事要赶紧着手准备了。

    秦桧赶紧点头：“是，陛下。”他怎能不明白皇上心中的想法，这明摆着是要杀岳飞啊，但这个骂名跑不了要落在他的头上，可是又有啥办法，谁让他是丞相，要“忠君爱国”呢？

    赵构转过身，坐了下来，他有点着急回后宫，就对秦桧说：“秦丞相早些回府吧，朕也要歇着了。”

    虽然他唯一的皇子在苗刘兵变之后病死，一直没有生下子嗣，但已经迎了赵昚，赵琢两位宗族内的孩子入宫，准备培养成皇位接班人，但是他仍旧没有放弃希望，还想继续努力努力，看看能不能产生“奇迹”，说不能上天怜悯他还会赐他一个皇子出来，最近太医调配的方子似乎有了点作用，他又可以宠幸妃子们了。

    “臣退下了，皇上好好歇息吧。”秦桧识趣的退出了御书房，下了台阶就抹了把汗。

    他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回去又要盯着和金国议和的进程了，干了这么多的事儿，最后还落个骂名，想到这里他就悲情万分，不过总要有人当这个倒霉蛋的。

    傍晚，岳飞见弄筱不在粘飞鸿的房里，便敲开了对方的门，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坐下来喝茶闲聊。

    “岳大人，你我已经十几年未见了。”他说道，对方一定是有话要自己谈，不会是安娘和欢儿的事吧？

    岳飞淡淡一笑：“是啊，这十几年来物是人非，又赶上各为其主，眼下天下也太平了，我们才能坐到一起喝茶。”

    飞鸿不禁问道：“岳大人今日找我到底有何事？”

    “你可曾记得十几年前和你说过的话，你既然把弄筱当挚友就应该多体恤他，虽然宋金议和，但说不定哪天又会打起来，到时候你们依旧是敌人。更何况飞鸿兄弟的父亲乃是完颜宗翰，对我们宋国人来说那可是死敌哦。”他怎么能忘记这个老家伙呢，那可是金国的一员勇将，如果对方还活着，恐怕到现在宋国还处在战争的边缘。

    粘飞鸿尴尬的笑了一下：“岳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这和在下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已向宗弼大人递交了辞呈，成了一介草民，再也不会过问政事，更别提带兵打仗了。”

    岳飞听到他这么说，心情也舒缓了一些，于是又问：“你打算在绍兴府隐居？”

    “正是，所以我也不想再谈国事，弄筱也要辞官经商，我们日后都只愿做闲云野鹤而已。”他巧妙的把矛盾避开了，而他也清楚这个男人依旧怀揣北伐的梦想。

    正当二人闲聊之际，岳弄筱刚从外面回来，他是抓着安娘去河边散步顺便聊聊欢儿的事。

    “飞鸿。”他推开门便望见了表哥，连忙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表弟，正好我有事和你说，后天我要带安娘回临安，这两年多亏你照顾她了。”他怎么也得带着女儿回去向老婆交差，况且高家也催得紧呢。

    “哦，我听安娘说了，三娘在帮他收拾行囊。”他可高兴不起来，那姑娘执意要回家，说和欢儿只是一时兴起才发生那种事的，不需要负责。

    粘飞鸿一听这状况，便了解到让岳安娘做媳妇的打算落空了，只怕欢儿会不乐意。

    “表哥你客气什么，我早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了，下月安娘出嫁，我还为她备了一份贺礼。”他坐了下来，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才和那丫头说得口干，嗓子都冒烟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会儿我要去城南客栈为马大哥送行，你也来吧？”他说道，心里却在打算着给高宗上书的事，被削了兵权无异于“鱼儿离开水”，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应该说比死还痛苦，他离不开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们啊。

    “好，我换身衣服就随表哥去。”说完他朝粘飞鸿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对方和自己出来说话。

    弄筱和飞鸿来到花园后，当娘的人便低声说：“我和安娘谈过了，她坚持要回临安和高家成亲，让我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呃，既然人家姑娘这么说，那我也没意见了。”但他不能代表儿子，更没办法替对方拿主意。

    “我还得去看看宗麟，桦儿说他今天没去书院。”他快为孩子们的事儿操碎心了，但是祸都是他和这个男人闯的，如今也得他们自己来收拾。

    粘飞鸿也跟着发起愁来，他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他一时还没办法接受你，还是我去妥当。”说完他就转身向宗麟的房间走去，脑子里却在组织语言，这孩子不会想不通了吧，换做是他也接受不了。

    宗麟给自己开门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睡好。

    孩子转身坐了下来，不吭声，想等着父亲，哦，是娘先开口。

    “宗麟，我知道你会想不通，可是当初爹也是没办法才瞒着你的。”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坐到了孩子的身边。

    宗麟低着头问：“那以后孩儿到底管您叫爹还是……？”这是他觉得万分别扭，理解不能的。

    他捶捶头，懊恼的说：“在家里还是喊爹吧，以后你认祖归宗的时候要管他叫爹的。”

    宗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孩儿非要回到粘家去么？”他不想离开养育自己十三年的岳家，大娘二娘，姨奶奶对他很疼爱，哥哥妹妹和弟弟也都对他倍加爱护，并没有因为他长了双蓝眼睛而歧视自己。

    弄筱抚抚儿子的头，慈爱的说：“嗯，你爹就你和你哥哥两个儿子，以后粘家还要靠你们传承下去！”

    宗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虽然心中别扭，但还是说道：“孩儿明白了，不管孩儿叫您什么，您都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如今知道了真想反而踏实了。

    “明日要祭祖，你也早些睡吧。”他今天真是太累了，也得早早休息了。

    “宗欢哥哥怎么样了？”他很担心昨晚被父亲暴打的亲哥哥，白天他几次走过对方的房间都没鼓起勇气进去。

    他笑笑：“应该没事了。”可安娘要回临安的事，他还没告诉这孩子，不过男人对儿女情长都不大在意，应该不用太担心吧？

    这天晚上，李宇接到了秦桧的信，信上言明了要监视岳弄筱和粘飞鸿二人的指示，但却没有和他说惩罚的措施，他心里有些郁闷。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琢磨着是不是要把隐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说出来。舅舅被杀前，曾经透露这个岳弄筱其实是先帝的庶出之子，好像徽宗在位的时候也没打算让此人认祖归宗，具体原因不明。如果将这话说出去，他就要承担后果，拿不出证据反倒会被说成“诬告”他可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