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的野草你不要采（十五）

    游稚怔得一怔，心想该不会要私奔吧……程澍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好笑道：“想什么呢？我们帝国人是那种缩头乌龟吗？”

    程澍晃了晃手中的电磁炮，继续说道：“老头子刚醒，啧，真是老怪物……你们的头儿估计马上就会告诉你两国合作的消息。”

    游稚更加震惊，没想到星际两大巨头竟然要首次官方联合作战，当然，游稚自作主张的营救不能作数。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杨启山便在身后咳嗽一声，示意有话要说，游稚只好仓促挂断，果然杨启山说的正是联合出兵的事。

    中立国大使馆的护卫向来是由当地政府提供，此时仅剩一张防护罩，畏畏缩缩地躲在笼子里等待救援，而暴脾气的帝国军在夜里的突发事件中狠狠摔了一跤，现在哪肯坐着受窝囊气？里维拉从治疗中提前醒来，听程澍简单汇报后，一脚踢飞舱门，骂骂咧咧爬了出来，差点就要亲自抱着推土机掀翻敌人老巢。三百人的队伍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敌人实力不明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说是生死由命。于是两位全权大使便决定携手进军，夺回地面控制站的主动权，以便母舰降落。

    极乐天堂本就是一颗小型行星，百分之九十的表面都是海洋，分隔开十块大小不一、风情迥异的陆地。大陆彼此间隔得很远，短波通讯无法使用，对于大使馆来说，一切情况都是未知的。主城区还活着的人又都跑到了各自的大使馆里避难，不像独立建国的星球，这颗娱乐星球并没有星籍，也就不存在“极乐天堂人”，所有员工均来自于各大主权国，此时也都躲进了大使馆中，他们并不是核心管理人员，对异变毫不知情。游稚想起这茬，又给弗洛发了一条信息，弗洛几乎是秒回，表示自己正在中立国联盟大使馆中，一切安好，游稚这才放下了心。

    没有饯行，没有宣誓，两队共六百人在街口打了个照面，便按照各自终端上的指示分散前进。依旧由排雷兵走在前方，全副武装的士兵可以扛下光子级别以下的枪炮，只是装置过于笨重，一般都交由队伍中最为壮实的人。

    此时土炸弹已然不是最大的威胁，越接近控制站，四面八方的防卫系统便越是厉害，可以在顷刻之间将血肉之躯的智慧生物打成筛子，不过光子炮这种高级货只配备于少数顶级战斗器上，比如帝国的战神机甲，以及共和国的光荣战甲。

    沿着风情小道前行，这一夜不知死去多少生命，残垣断壁与破碎的躯体随意堆叠在一起，已经开始散发出尸体的腐臭味。一路上的炸弹已所剩无几，被探测到的几乎都是哑炮，想象中的敌人也没有出现，游稚却不敢掉以轻心，二十斤重的离子枪令他的手臂有些酸涩，接近三十五摄氏度的气温浸湿了他的衣物，汗水不断顺着脸颊留下，黏糊糊湿哒哒的，非常难受。

    “吱——”

    走到一处狭窄的拐角，游稚耳尖轻动，分明从风声中听见了极其细微的转轴摩擦声，赶紧向后伸出平摊的手掌示意停止移动，身后所有士兵无声散开，就地寻找掩护，警戒四周。游稚又高举左手，做出枪的手势转了转，示意可能有自动识别监视枪，这种常用的防卫设备一般固定在靠近天花板的墙上，自带热感应识别镜头，根据预设好的程序进行不同模式的射击。弱点便是枪口来回转动以扩大范围，但疏于打理时会发出轻微的声响，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要从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噪音里分辨微乎其微的响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游稚掏出观察器，细长的杆子延伸出墙体，光屏上投射出道路尽头的四个监视枪。不算麻烦，他松了口气，示意一个士兵与自己配合，清除掉这种用来吓唬普通公民的小玩具。那大兵显然也十分熟稔，探出手中枪口连发四枪，子弹射出的热度瞬间引起热感镜头的注意，连番子弹反向袭来，攻击空中的子弹。说时迟那时快，大兵甫一扣完扳机，游稚的枪口顷刻间探出，“噗噗噗噗”，四颗离子弹在一秒内射出，精准击中十米外并排的四个热感应枪。

    众士兵均松了口气，走了接近四个公时，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正因为炸弹数量减少而有些松懈，如果不是游稚听见转轴声，紧跟着排雷兵的人恐怕已经丢掉性命。看来此地已深入主城区的军事监视范围里，之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游稚将消息简单汇报给其余各队，陆陆续续有五支小队发来反馈，说也遇到了防卫装置，如此一来，主城区的军事管辖范围便可大致确定，以地面控制站与机场为中心的方圆五公里区域。

    游稚把分析结果推给其他队伍，又收到了程澍的私聊，光屏弹出一张照片，程澍踩着一个巨大的防空炮耀武扬威，附言：战利品x10。

    游稚简直哭笑不得，没想到程澍运气这么差，刚进入军事区便碰上这么一群大家伙，还好防空炮对渺小的智慧生物不感兴趣，切掉底座与控制面板的电线就是一坨废铁，试想十炮齐发，专攻母舰螺旋桨的话……虽说不至于直接坠毁，但紧急迫降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出现伤亡事故。

    不知道再往里还有多少这种等级的小型防空炮，游稚等人的任务除了深入敌营夺回控制权外，便是尽力拆除或销毁路上的防卫装置，毕竟最后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数，只能拆掉一个是一个。从程澍的信息来看，这些炮台附近似乎并没有卫兵把守，而且本该隐藏在掩体内的炮台因为在昨晚爆炸开始时就切为无差别攻击模式，此时尽数暴露在外，除了程序控制的、有模式可循的自动防卫装置以外，竟是无人看管，这也为程澍等人减轻了拆除难度，毕竟程序是死的。而且娱乐星球的武器不会太高级，帝国与共和国的军士都系统地学习过星际武器，对于大部分武器的原理和模式了如指掌，剩下的便是保持高度警惕，提防随时可能出现在视野盲区的、反应极快的枪口。

    排雷兵的装置相当累人，上百斤重的合金防爆套装就像一尊笨重的龟壳，稍微走几百步便汗如雨下，游稚担心士兵中暑，每隔一个公时便换一人。此时新的排雷兵穿戴整齐，率先绕过拐角，各士兵查看周围尸体情况。在他们过来之前，这四把小小的感应枪已经夺走了十三条生命，每人身上都有不少枪孔，射击模式应该是“直到失去生命迹象”为止。

    游稚看了看其他小队的报告，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不定敌人已经全部撤离了！他赶紧联络杨启山，声音略微颤抖：“我觉得极乐天堂上应该已经没有敌人了，不，我认为情况就是这样，我猜最后一艘离开的飞船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或者说只是始作俑者的一颗重要的棋子。他们突破大气层后顺便摧毁了通讯站和跃迁站，然后预设好的程序开始运行，包括停机坪陷落，所有飞船全灭，以及后面的连环爆炸……他们也许将这件事当成一个宣示或者警告，说不定就是为了针对共和国或者帝国……”

    杨启山不置可否，只定定看着游稚，游稚只好又硬着头皮推敲：“但是第一波爆炸的视频成功传输到星际互联网上了，那之后通讯才断开，可能他们的布置出了问题，也可能这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消息，呃……”

    杨启山轻描淡写道：“听见了吗？”

    游稚一头雾水，接着便听见里维拉的声音：“听见了。所以这唱的是一出空城计？”

    杨启山不忍卒睹地皱了皱眉，答道：“勉强……算是吧。”

    游稚继续说道：“极乐天堂的官方地图没有注明武器的具体部署位置，唔……我猜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已经联系不上了？”

    杨启山点了点头，之前游稚领着公民回大使馆的时候，完全忘了打听大使馆在那段时间里整合的消息，刚睡醒就上了战场。杨启山没有解释更多，只云淡风轻道：“极乐天堂的每块大陆面积都不算大，按照娱乐星球的平均武装等级来看，每块大陆配备一个营级的反导弹系统，最多两个，唔……一组发射架，四组雷达，能同时锁定十个目标进行攻击，两套则翻倍。对于母舰级的飞行器来说，倒不至于直接击落，只是若碰巧打到螺旋桨会很麻烦。”

    和游稚一开始猜想的差不多，毕竟一套反导系统也不便宜，普通中立星的部署水平可能还不如DI　Electric公司旗下的娱乐星球。

    游稚主动说道：“那还是按照原计划，农村包围城市……嗯？呃……从外围往里走，地毯式清除小型防卫系统，以便之后穿梭车运行。只是不知道反导系统的指挥模组在哪里……”

    游稚被一句莫名从嘴里蹦出的“农村包围城市”搅得有些不知所云，却很快又抛到脑后，想起一开始的计划是打进指挥站，逼里面的叛军更改权限，然而现在猜测指挥站内压根没人，普通军士又哪里有能力破解健壮精密的武器系统？只能硬着头皮强拆。可是反导系统的其他部件都还算好找，一定架设在开阔的高地上，停机坪附近的高地就那么几片，用穷举法也可以在十公分之内找到，但发射架和指挥模组一般会隐蔽于地下，只有当雷达监测到不明身份的飞行物时才会打开屏障，并且能在一公分内计算出飞行物的运行轨迹，发射追踪导弹，可以轻易摧毁母舰以下的飞行器，与大部分中远程导弹。

    战神机甲与光荣战甲算是两个例外，这两种代表着星际最高武器水平的战斗型飞行器拥有无与伦比的反雷达技术，以及极其坚硬的氪合金外壳。

    “现在已经很少有黑客型的计算机人才了。”里维拉插嘴道，“不过问一下倒是无妨。如果没有的话，你们有没有把握在一公分内解决掉发射架？”

    游稚嘴角抽搐，毫不客气地摆出一个“呵呵”的表情，里维拉看不见他，杨启山还是那副性冷淡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在期待着游稚的答案。游稚一惊，难以置信道：“不会吧大哥，你真以为我刀枪不入啊？！”

    “我会尽力试试。”程澍的声音从杨启山的办公室里传了出来，“只要在那玩意露头的时候把他打爆就可以了吧？”

    “你他妈疯了吧？！”游稚被程澍的疯狂激得忘记了这是在进行官方会话，已经口不择言，“那他妈是导弹！不是离子炮这种吓唬小孩子的玩具！”

    “相信我。”程澍镇定地说。

    “我信你妈个头！”游稚愤怒大喊一声，切断通讯，简直怒不可遏，对着墙皮狠狠一脚踹了过去，竟生生将砖石筑成的墙体踢垮，露出里面暗藏的控制电路。

    众军士一头黑线地看着顶头上司，显然被吓得不轻，试想那一脚要是踢在自己身上……有人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想起训练时游稚猝不及防的旋风腿，与刚才那脚一对比，明显刻意压制了力道，这次回去以后，更加不敢怠慢训练了——当然，前提是能活着回去。

    程澍打来电话，被游稚挂掉，他原地整队，不一会儿便收到大使馆发来的路线调整指令，六十支小队呈圆形向中间的控制站前进，十公里内的所有高地都被标记出来，按照距离远近分配给附近几支小队，一共六处。

    离母舰最快到达的时间还有不到十二个公时，急行军各自休息片刻，便又按照新的路线踏上征途，沿路捣毁防卫装置。在打了预防针的情况下，各小队再不敢松懈，始终保持高度警惕，饶是如此，在接下来的十个公时里依旧有近百人受伤，只是大部分人伤势不算严重，简单包扎即可继续前进。

    控制站位于主城区的东南角，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没有“近郊”、“郊区”的说法，各大品牌连锁酒店为了争夺客源而绞尽脑汁，设计出不同风格、主题、功能的情趣酒店，DI　Electric公司则围绕酒店区建造了无数风格迥异的游乐场，包括简约而不简单的公园、大型冒险类游戏装置，以及遮挡得恰到好处的树林迷宫等等。因此一路上都是各种娱乐设施的残破砖瓦，已经无法辨认是毁于炸弹还是之后的防卫装置，穿梭车的残骸也躺了一地，来不及反应的游客们大睁着惊恐的眼，令人不寒而栗。

    这接近三个公日的时光对于年轻的战士们来说无疑是一场不小的精神冲击，在这个勉强和平的年代，在场的士兵除了游稚与程澍以外，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数十万的尸体在给他们带来最初的恐慌后，只剩下近乎冷漠的麻木，只是偶尔会想：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错？原本高高兴兴来度假，却莫名其妙身首异处。

    “恐怖主义”一词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不管是在学者还是普通民众的眼里，当今宇宙高度发展，人人有家住，有饭吃，处处歌舞升平，闹事做什么？殊不知宇宙暗处的角落里，依旧有无数星球与智慧生物要看大国脸色吃饭，尤其是像金油星这样的资源星球，在两百多年前的内战中被强硬的帝国横插一脚，接着便引来了以共和国为首的“和平主义者”与“秩序维护者”，双方在金油星上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引发连环爆炸，帝国与联军士兵乘坐母舰安全撤回，而金油星上的公民却全部死于火海之中，无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