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夏天刚刚过去，暑气尚未消退的初秋，薛雅谦终于带着腾出时间的刘松踏上了回父母家的路。

    在家还不曾显出紧张的刘松，不知怎么一上车就变得严肃，眉头收紧一语不发，目不转睛盯着窗外。

    “放心吧，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薛雅谦劝慰道，“不需要紧张。”

    “倒不是紧张。”刘松收回目光转向薛雅谦，“拖了那么长时间总觉得对你父母不太好意思，而且我对他们完全没有你对我爸妈用心。”

    “这没什么，我爸妈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人，不像叔叔阿姨那样一切以家庭为重。”薛雅谦笑道，“他们平时还在上班，有空就去打牌逛街，所以要是总去反而会对他们造成妨碍。”

    “你父母还没退休吗？”

    “没有，我爸还要过个十年八年才退休，我妈倒是可以早些退，但是她的个性肯定不会在家闲着。”

    刘松计算了一下年龄和时间：“这么说比我妈爸年轻很多。”

    “应该是，他们差不多是踩着法定年龄结的婚。用我爸的话说，不早下手会煮熟的鸭子也会飞。”

    “看来你妈妈很抢手。”

    “大概因为从小练舞蹈的关系，在那个年代比较招风，但后来当了老师，教的又都是小孩子，身边平静许多。”提起以前的事情薛雅谦不禁觉得好笑，“不过就这样我爸还不放心，上小学那会儿几乎没接过我，但五冬六夏都会接送我妈上下班。我妈和同事同学出去，他也总想方设法跟去。”

    “这点你和你爸好像。”刘松感叹道。

    “哪里像了？”薛雅谦抗议道。

    “一样黏人。”

    薛雅谦张了张嘴一时没找到可以否定的论据：“好吧，我承认我黏人。但我的状况比较合理。毕竟是熬了那么多年才遇到一个愿意搭理我的，当然要看紧了。”

    刘松笑而不语，任由薛雅谦在耳边东拉西扯证明他黏人的合理性。

    “总之我和我爸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薛雅谦一路下来得出这个结论。

    “知道了。”刘松从座位下拿出一瓶矿泉水塞到他怀里，“说那么多也不嫌渴。”

    “你太小看我了。”薛雅谦趁红灯的间隙拿起瓶子，“跟你说话再渴再累我都能忍。”

    “我不能忍。”刘松拍拍方向盘，“安静开你的车。”

    “哦。”薛雅谦垂下头，接下来的半段路不再多嘴。

    尽管有提前通电话，但实际上薛雅谦并未和家里说要带刘松回去，于是推门进家也照旧只看见薛爸爸穿着背心摇着蒲扇，在躺椅上听他的收音机。

    “爸。”薛雅谦轻轻唤了一声。

    “回来了？”薛爸爸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正好，去厨房把西瓜洗了。”

    哪那么多正好！薛雅谦无奈地叹口气：“我把刘松带回来了。”

    “刘松？谁啊？”薛爸爸不悦地睁开眼睛，看见还有别人连忙慌慌张张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是刘松，我男朋友。”薛雅谦让出位置介绍刘松。

    “你、你个死小子，带人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薛爸爸指着儿子的怒不可遏，随后丢下蒲扇钻进里屋不出来。

    “怎么了？”刘松担心地在薛雅谦耳边小声问。

    “没事，我爸就是这么别扭，觉得在生人面前穿得太随便不好意思。”

    十几分钟后薛爸爸果然换了身装束走出来，上身浅蓝色条文T恤，下身灰色西装裤，脚上皮鞋擦得锃亮，一副收拾整齐要出门的架势。

    “叔叔好。”刘松重新打过招呼，“我是刘松。”

    “不好意思刚刚让你见笑了。”薛爸爸态度很客气，转脸拉过薛雅谦使劲数落，“告诉你提前说一声我和你妈好准备，你个死小子怎么就是不听话！”

    “这又不是多郑重的事，你要是不自在，就当是我同事来串门好了。”薛雅谦不以为意地说。

    “少废话，你什么时候领回来过同事！”薛爸爸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拍完赶紧回头对刘松笑笑，“你别介意，随便坐。”

    “好的，谢谢叔叔。”刘松忍笑和正在揉脑袋的薛雅谦对了个眼神，才在客厅找位置坐下。

    薛雅谦也要跟着坐过去，刚迈开步子又被薛爸爸拽回去：“你过去干嘛？还不跟我去烧水沏茶洗西瓜！”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吧？”

    “那好，你一个人去烧水沏茶洗西瓜。”

    强硬地将薛雅谦支进厨房，薛爸爸也坐到客厅里，清清嗓子想要说话，但试了几次都没张开嘴。

    刘松看出薛爸爸有话要说，可只要他抬头对方就立刻移开视线装作没事，等目光错开又转回来偷看自己。

    反复几次刘松决定主动打破僵局：“其实很早就想来看看您和阿姨，却因为工作忙拖到现在才来。”

    “没关系。”薛爸爸大方地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忙是应该的，趁着精力旺盛就应该多打拼。”

    说完一阵干笑，交谈就此中断了。

    刘松瞥见脚边的手提袋，拎起来放倒桌上：“薛雅谦说您喜欢喝茶，我就托人买了几种，您试试看。”

    “其实你不用破费。”薛爸爸把提袋放到一边又是一阵干笑。

    “您有什么好笑的？”薛雅谦不放心薛爸爸和刘松独处探头出来，正好看见老爸没完没了地干笑。

    “来客人我高兴，多笑笑不行吗？”薛爸爸狠瞪儿子一眼，转过头来表情立刻变随和，“他不懂事，都怪我管教不严。”

    不等刘松接话，薛雅谦抢道：“爸，他是我男友又不是我老师，您紧张什么？”

    “我哪紧张了？”薛爸爸挺直脊背连连否认，“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您看您那一脑门子汗。”薛雅谦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都快流下来了。”

    “我这是热的！”薛爸爸抹掉汗珠嘴硬道。

    “好，是热的。”薛雅谦点头应付道，拿起西瓜往嘴里塞。

    “你懂不懂规矩！”薛爸爸又一巴掌打过去，“先给客人。”

    “还是叔叔您先。”刘松见状忙那一块放在薛爸爸面前，薛雅谦则趁势躲到刘松身边。

    “这孩子就是皮。”薛爸爸不好意思地看着刘松，“从小到大都这样，你多费心。”

    “爸，都说他不是我老师，他年纪比我还小一点儿，您这正态度很奇怪。”

    “很奇怪？”薛爸爸仿佛受到不小打击，愣了半天才绷着脸反驳儿子，“还不都是你闹的，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弄得我也没准备！”

    “都是我的错。”薛雅谦彻底被打败，在薛爸爸面前他就是有理也没用，“我妈呢，又去逛街了？”

    “不是，她带的舞蹈班今天有演出，一大早就走了。”

    “晚上回来吗？我在饭馆定了位置。”

    “应该快了。”薛爸爸看看时间，“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正在说话间，门锁忽然响动，不一会儿大门打开，薛妈妈拎着两个大包裹从外面进来。

    “妈，怎么拎这么多东西？”薛雅谦见状赶过去接住包裹。

    “都是孩子们的服装道具，在后台来不及整理我就带回来了。”今天薛妈妈的打扮有所不同，长发高高盘起，一身运动装简单又轻便。

    她看见薛爸爸穿得整齐不禁好奇：“你在家怎么还穿那么多？”

    薛爸爸默默瞪儿子一眼又瞥向刘松。

    “这位……”薛妈妈心领神会，“该不会就是小谦你的男友吧？”

    “妈，您真聪明。”薛雅谦放好包裹将刘松拉到薛妈妈面前，“他就是刘松。”

    “阿姨好。”刘松礼貌地说。

    “你看，小谦也没和家里说，我这么邋遢让你见笑了。”薛妈妈埋怨地看着儿子，“你怎么不和我们提前打招呼。”

    “不会，阿姨这么打扮很漂亮。”刘松真心称赞道，比起身材丰满脾气火爆的老妈，薛妈妈不但年轻而且很有气质。

    听到夸奖薛妈妈笑靥如花：“真会说话。”

    可一旁的薛爸爸表情十分不对劲，薛雅谦看出端倪偷偷对刘松耳语：“夸夸我爸。”

    刘松连忙又接着说：“当然叔叔也很帅，和阿姨站在一起特别相配。”

    薛爸爸这才心满意足恢复笑容：“确实会说话。”

    “你父母真有意思。”趁薛爸爸陪薛妈妈去换衣服，刘松小声和薛雅谦说，“尤其是你爸，好像想跟我说话又不敢说。”

    “他就那个样，我也是这两年才摸着他的脾气，但也不是百发百中。”

    “不过比我爸强多了。”想起至今不肯给自己好脸色的刘爸爸刘松就头疼。

    “这是你没挨过他的打，要是他拿皮带抽你你就不那么说了。”薛雅谦摸摸刚被打过的地方，“我脑袋现在还疼呢。”

    “很疼吗？”刘松拨开头发向里看，“好像没肿。”

    “没肿也疼，连着挨了两下。”薛雅谦指指被打疼的地方，“你给我吹吹。”

    “不至于吧。”刘松在头皮上按了一下，薛雅谦立刻呲牙咧嘴躲开，“真那么疼？”

    “当然疼！”薛雅谦委屈地撇撇嘴，“换你被打试试？”

    “是我不好，我帮你吹。”

    见他那样子刘松也挺过意不去，可低头刚要吹薛爸爸就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后讪笑着缩回屋里：“别在意我，你们继续。”

    “你爸是不是误会了？”刘松捧着薛雅谦的脑袋问。

    “随他误会，无所谓。”薛雅谦整个人都靠过去催促道，“你快吹。”

    “你别靠这么近，又不是在家里。”刘松推开他，“被你父母看见不好。”

    “怎么不是在家里，你放心我妈换衣服没有一、两个小时绝对出不来，我爸他……”薛雅谦话到一半脸色骤变，猛地回头看向里屋，和他预想的一样，里屋的门没有全关留出一道门缝。

    “爸！我看见你了！”薛雅谦指着门缝大喊。

    咣的一声，房门彻底关上，与此同时门里发出一声惨叫。

    “都告诉你别偷看了。”薛妈妈柔中带嗔的声音也飘出来，“没摔坏吧？”

    “嘘——你小声点儿！被他们听见就糟了！”

    “不用小声我也听见了。”薛雅谦走到屋外打开门，正看见坐在地上的老爸，“就知道您不老实。”

    “我怎么不老实了！”薛爸爸理直气壮地问，“不就是多看了几眼？”

    “好、好，您先起来来再说。”薛雅谦弯腰将他扶起，“想看可以出来光明正大的看，何必守着门缝。”

    薛爸爸揉揉屁股：“还不是怕打扰你们，不感激我就算了，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还倒打一耙。”

    跟老爸较真等于自寻死路，薛雅谦压住不断上窜的火气转向薛妈妈：“妈，衣服挑得怎么样？”

    “我正在犹豫。”薛妈妈拎起摆在床上的衣服向他展示，“你说穿这身粉色套裙会不会少些庄重，可是黑色的这套的样式又太沉闷了，别的套装也不是没有，但不太符合现在的季节。”

    “不一定是套装吧？您平时搭配的衣服就挺好。”

    薛妈妈认真比对两套衣服：“那怎么行，人家第一次来，我当然要穿得正式些。”

    “只是一顿便饭，又不是喝喜酒。”薛雅谦开玩笑道。

    “如果真是喜酒就好了，我一定去订做几套全新的。”

    薛雅谦无声地笑了笑，从里屋退出去。

    最后薛妈妈还是穿了黑色的套裙，并且在发型上花了许多心思。为了配合自己，也给薛爸爸重新搭配了一套深色系换上。

    四个人围在一桌，反倒显得刘松和薛雅谦衣着太随便。

    “刘松，你的身材真好，我听小谦说你经常去健身。”和几次主动开口未果的薛爸爸不同，薛妈妈十分健谈，饭桌上不断抛出话题，就算薛爸爸一言不发闷头苦吃也不觉得冷场。

    “算是爱好吧，开始只是为了减肥，后来慢慢就培养出兴趣了。”

    “而且经常一去就是一天。”薛雅谦借机抗议，“把我一个人晾在家里。”

    “你也可以一起去锻炼。”薛妈妈看看儿子的身板，“免得像你爸爸这样上了年纪变得松垮垮的。”

    “我哪有松垮垮。”薛爸爸咬着牛柳小声嘟囔。

    “你还说，都告诉你少吃点儿，最近好不容易控制住体重。”

    “叔叔这样已经保持得很好了。”刘松觉得放下筷子想吃不能吃的薛爸爸很可怜，“我爸即使是年轻时都没那么瘦过。”

    薛爸爸听到刘松替他说话眼里充满感激，但仍不敢继续吃。

    “好了妈，难得出来，就让我爸多吃点儿，大不了回家再让他节食。”薛雅谦也附和。

    可惜得到的反应截然不同：“臭小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我怎么没安好心？”

    “还回家节食，天天清水煮菜有多痛苦，我吃了半个月脸都绿了！”

    “我怎么知道您天天吃清水煮菜？”

    “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我现在就闭嘴。”

    “你早该闭上嘴！”

    ……

    “你和你爸上辈子一定有过节。”回家路上刘松想起他们父子的对话就好笑。

    “我也这么觉得。”薛雅谦苦笑道，“从小就这样，我们俩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那时候我很讨厌他。”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也不怎么讨人喜欢，为了跟他作对经常恶作剧，拆过他的手表，藏过他的皮包，还趁他睡觉的时候剪过他的头发。”

    “你胆子真大，换作我肯定不敢。”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我很知足，在他面前能忍则忍。”薛雅谦说到此处有些惆怅，“仔细想想我也够自私的，早早断了爸妈见我娶妻生子的希望，可他们从未因此逼迫苛责过我，甚至还在默默为我操心，单凭这一点就够我终生感激不尽。”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刘松拍拍他的肩：“我明白。”

    薛雅谦握住刘松的手：“叔叔那边也是，不接受我也没资格对他不满。”

    “你真不太适合多愁善感，总让我想笑。”刘松抽回手掩住下巴。

    “喂，我现在可是在严肃认真地剖析人生，注意态度。”薛雅谦佯装生气绷起脸。

    “我觉得我们已经足够幸运。”刘松虽是在笑眼中却没有戏谑，“不是吗？”

    薛雅谦怔了怔，随后舒心地点点头：“没错。”

    他确实足够幸运，有支持自己的父母，有愿意接纳他的刘妈妈，有陪伴在身边的刘松，他拥有很多很多能够让自己幸福起来的人，没有理由放弃他们选择悲伤。

    “好！”薛雅谦抖擞精神加大油门，“迅速回家滚床单。”

    刘松一听就黑脸：“要滚你自己滚，别算上我。”

    “一个人那叫抱床单打滚，两个人才叫滚床单，我滚床单当然要带上你。”

    “明天我要去健身房。”

    “你去健身房和今晚滚床单不矛盾。”

    “不矛盾才怪！”刘松拉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左边胸口，“你上周咬的牙印现在还在。”

    “那我这周不咬了。”改成捏。

    “总之不行。”刘松态度坚决。

    “不行啊……”薛雅谦翻翻眼珠并未多争辩，反正睡觉之前他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刘松缴械投降。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