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9年的夏天，方明远拖着行李箱刚进楼道，就听见楼上许阿姨没好气的责骂。

    “你就考这点分数，去三中都要花钱，我怎么生出你这个蠢东西！”

    年轻男孩顶撞：“那就不读了！我早就不想读书了！”

    女人的声音尖利，饱含不满：“你说不读就不读？没学校约束着你，你出去混还不知道要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妈，你好烦，不要再说了，烦死了。”

    “我是你妈！我要不是你妈，你考三百多分关我屁事，你就死了我也不看你一眼！”

    “你就当我死了算了，烦死了。”男孩从衣架上拿了外套披在身上，又从茶几上拿了点零钱。

    “你要出去？我告诉你，你出去就别回来！”

    柏嘉夺门而出，顺着水泥楼梯往下跑，捂着耳朵不想听身后母亲的责骂。心里烦躁，郁郁寡欢，直接撞进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里。

    不好意思地抬头，见到眼前人，男孩眼睛里瞬间充满光芒：“明远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明远来了啊？”许雁云围裙还没解，听见儿子的话，也下楼，看着有段时间没见的青年，往后张望了会儿：“你爸妈没来吗？”

    方明远笑笑：“阿姨，我一个人来这里的，老房子安静，我想回这儿学习。”

    “你看看你明远哥哥，又聪明又用功，你看看你。”许雁云没好气地戳戳儿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长这么大了，帮明远哥哥提个袋子啊。”

    男孩去拿袋子，方明远挑了个最轻的给他提。

    “阿姨，我上楼了。”

    柏嘉跟着方明远一直走到五楼，进到房子里后，青年拉开电闸，先是打开空调，随后掀起沙发和桌子上蒙的防尘布，自然而然地交到男孩手里：“放到水池去。”

    “哦……”柏嘉跟在他后面，从下午到晚上，收拾完整个屋子。

    男孩不见外地躺在新铺好的床上：“明远哥哥，暑假我想和你住，不想回家。”

    方明远拿毛巾擦擦他因为收拾杂物而脏兮兮的手：“考三百多分无颜面对你妈了？”

    “她好烦……我知道她为我好，可是我真的没法达到她的要求啊……”男孩踢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晶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我就说，暑假我要跟你学习，辅导我功课～好不好……”

    方明远把行李箱里的书拿出来，一本一本摆到书桌上：“不太好吧……”

    “明远哥哥～”柏嘉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待会儿我下楼跟我妈说，你站在一边不要说话就好了。我很安静的，我要是打扰你了，你再赶我走好不好……”

    青年只好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好。”

    到饭点，许雁云上楼喊两人下去吃饭。

    女人熟络地聊天，询问方明远父母的近况。她和青年的母亲是同事，这房子是单位分的，方家几年前搬走后，两家人也就不怎么联系了。

    柏嘉吃完饭，擦擦嘴：“妈，暑假我想和明远哥哥在五楼住。”

    女人凛起眉：“别烦人家。”

    餐桌下，男孩轻轻踢踢青年的小腿。方明远微笑着：“没事的阿姨，嘉嘉在我那儿，我能照顾他。”

    “那也不错。”

    柏嘉没想到母亲同意的这么爽快，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许雁云没理他，诚恳地看着青年：“明远啊，阿姨暑假上班，最近也有些事情，没法回家，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把嘉嘉送到他姥姥家，现在既然你来了，就交给你好了。”

    “妈，你有什么事啊？”

    “出差。”

    柏嘉点点头，开心地不得了：“哦～那正好！”

    吃完饭，方明远道了谢出门，柏嘉也收拾了东西跟着他走：“妈，我今晚就去五楼啦。”

    “小兔崽子！”许雁云从他卧室里拿出高一教辅：“跟着哥哥好好学习，别以为升高中暑假没作业你就轻松了，等我回来查你功课。”

    “知道了！”男孩明显有些不耐烦，青年礼貌地帮他拿过书本，一手拉着他的胳膊：“走吧。”

    方明远家有一台台式电脑没搬走，柏嘉下载了几部电影，带着耳机安静地看。

    青年洗漱完，走出洗手间，男孩整个人缩在椅子上看恐怖片。

    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戳戳肩胛骨，果然被吓得浑身一颤。

    “午夜凶铃？”

    “好可怕……”柏嘉空格暂停：“吓死我了。”

    “已经十点半了，把电脑关了，冲个澡睡觉吧……”

    男孩扁着嘴：“看完好不好。”

    “不行，作息要规律。”青年抢过鼠标，叉掉网页，关了电脑。

    “好吧……”柏嘉只好去洗澡，然后湿漉漉地穿上睡衣，爬到卧室的床上。打了个哈欠：“明远哥哥，你还在看书啊……”

    青年靠在床屏上翻一本诗集，男孩浑身带着沐浴液的清香跨坐在他腿上，看他书的名字：“纪伯伦散文诗……纪伯伦是谁啊？和纪晓岚有关系吗？”

    合上书，方明远捏捏他的脸：“不是，他是黎巴嫩的作家。”

    柏嘉钻进被子里，薄羽绒的空调被盖着很舒服，露出半个头，眼睛看向青年：“明远哥哥，你读给我听吧……”

    “你是三岁吗？还要我哄着睡觉？”

    被子里男孩抱着他的腿：“读一段给我听嘛！你小时候也会读的……”

    方明远比他年长五岁，从小柏嘉就爱跟在他后面，有时候许雁云没空带他，就会把他送到五楼，和明远哥哥一起玩。两个孩子也会睡在一起，那时方明远就很有哥哥的担当，会在他想妈妈的时候讲故事哄他睡觉。

    拗不过他，青年直接翻到第一页：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到丘山中走一走。冰雪已消融，生命已从沉睡中苏醒，正在山谷里和坡地上信步。快和我一道走吧……”

    声音沉稳且悦耳，带着磁性。

    柏嘉瓮声瓮气：“像是给姑娘读的情诗。”

    “不是情诗……你还听不听了？”方明远摸摸他光洁饱满的额头，男孩闭着眼，睫毛又长又密，皮肤细腻柔和，嘴唇微微笑着，漂亮得像个姑娘……性格有时也是像的……

    “听的。”

    青年继续读，直到听见男孩小猫一样的鼾声。关了灯，给空调定时，小心地躺下去。刚躺下，胳膊就被身边人抱娃娃一样紧紧抱住了。

    “嘉嘉，太紧了，我有些热。”过了很久，方明远才哑着嗓子，轻轻开口。

    柏嘉稍微松开一点，像是在呓语：“贞子好可怕……要抱着哥哥睡……”

    “嗯。”城市里永远不灭的灯光照到卧室的天花板上，青年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小心地亲亲他的额角，然后闭眼，听他均匀的呼吸，进入梦乡。